第一篇眉筆
(作者按:小陳的《怪談榜》究竟是怎樣的?或者說,唐朝的鬼故事究竟是怎樣的?很可惜的是,雖然唐朝的怪談蔚為大觀,可是已經(jīng)不大符合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習慣。完全直譯成白話文,也還是有層隔閡。所以作者菌略作改寫,在保存故事內(nèi)核不變的情況下,盡量使其符合現(xiàn)代人閱讀習慣。第一篇選自唐代戴孚《廣異記》)
(1)
張澄升任處級后沒幾個月,妻子去世了。
三觀不正的人說:升官發(fā)財死老婆,平生三大“快事”。
可張澄愿意用自己如今一切的風光,換妻子死而復生。
殯儀館的人幫忙更換壽衣的時候,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情緒近乎崩潰,任誰來都勸說不住。
最后,他讓所有人都出去,給他留半小時,靜靜地陪妻子最后獨處一次。
從初初見面時的巧笑倩兮,到天人永隔時的惆悵落寞,一幕幕映在眼前。他的生命仿佛也隨妻子的離去而消逝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察覺到身后有人,擦干了淚,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平靜些:“時間到了?”聲音無比沙啞。
“放心吧,交給我。”進來的只有一個人,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配合著殯儀館黑色的制服,顯得很素雅。
正如她所言,她也是一個專業(yè)、有無數(shù)這樣經(jīng)驗的人。
張澄點點頭,退到一邊,靜靜地看女人給妻子更換壽衣,然后,對方又取出一整套工具,給妻子畫起妝來。
描眉,傅粉,唇紅,讓妻子的面容不再那般可怖。
腮紅漸染,恍惚間,死去的妻子似乎并沒有失去生命,只是睡著了那般。
噫!我是多么希望,你只是睡著了啊。
睡著了的妻子,依然美麗,張澄生怕將她驚醒。
空氣中彌漫著香油燈和檀香混合的刺鼻氣息。
不知什么時候,張澄的目光漸漸從妻子身上,轉(zhuǎn)移到這個給妻子整理遺容的女人身上。
見她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一筆一筆在妻子失去血色的臉上描畫,不由得感到心安。
想起妻子曾經(jīng)最好的芳華,也是這般嫻靜婉麗,觸動了心中柔軟的一角。
葬禮結(jié)束。
親友們慶幸這場噩運沒有讓張澄一蹶不振。
送走前來吊唁的親屬,張澄對女人說:加個微信?
(2)
張澄的人生和事業(yè),都煥發(fā)了第二春。
他神采奕奕的樣子,仿佛回到了當年和妻子熱戀的時候。
他也沒想到,能這么快從失去妻子的慘痛中恢復過來,甚至就是在妻子的葬禮還沒有結(jié)束的時候。
他幸福地覺得,一定是妻子眷顧他的“癡情”,才會帶來小薇,幫他走出陰影。
小薇把殯儀館的工作辭了,因為張澄不喜歡。
我養(yǎng)你——
前面那位沒兌現(xiàn),現(xiàn)在,我不會再辜負。
可是,這段時光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這天張澄回來,卻見到凄楚無比的小薇,問她,言辭閃爍。
最終,她無奈地承認:他回來了。
他?
張澄皺起眉頭,默默燃起了一根煙。
事實上,這一點他們倆誰都心知肚明。
“跟他分開吧。”張澄淡淡道:“他回來了又能怎樣?”在這座小城,只有Boss張說的話才算數(shù)。“該吃吃,該喝喝,別愁悶了。來——給爺笑一個?”
小薇破涕為笑,張澄也笑了,他能感覺得出來,這個女人真正愛的是誰。
并不是為了他的權(quán)位。
(3)
過了幾天,小薇還是執(zhí)意要走。
張澄好說歹說,怎么也勸說不住。
“你要走,便走吧!”張澄終于忍不住道,以他今時的地位,什么功名利祿他得不到?
何況一個有夫之婦!
“但是,你留件東西給我。”張澄沒有提別的要求,單單要了——
當時小薇給妻子描眉的那根推管眉筆。
自從妻子之后,那根筆再沒有描過一個人。
可小薇還是對他這要求感到意外。
“這張卡你拿去,”張澄語帶譏諷道:“買一頂合適的帽子給你家那位吧!”
小薇離開后,張澄從第一秒就開始后悔。
每天他都帶那根眉筆,坐在辦公桌前不時把玩。
怔怔出神之際,他也不知道,當他拿起筆時,心中想念的是妻子,還是棄他而去的小薇。
(4)
小薇離開之后,張澄并沒有去找新的女人。
相反的,每天下班后,他都和一堆男人在一起。
醉酒當歌,人生幾何?
觥籌交錯間,什么事都忘了!
只有一樣忘不了,只要閑下來,他便會掏出那根眉筆把玩。
老王也是一個死了老婆沒再娶的人,生意失敗回鄉(xiāng)之后,也喜歡喝酒。
一來二去,兩個鰥夫認識了,喝了幾次酒,每次都要為誰結(jié)賬吵得不可開交。
酒氣升騰之際,張澄又取出那只眉筆,在指間轉(zhuǎn)動。
張澄看,老王也看著那只筆,多少次欲言又止。
張澄很奇怪。
“我老婆,”老王緩緩嘆息道:“以前也喜歡用這一款眉筆,我還送過她一支。”
“她做什么的?”
“給人化妝的。”
兩個男人相互寬慰,老王要拿筆來看,張澄沒讓——因為這筆畢竟曾經(jīng)碰過死人;
張澄問老王他老婆的事,老王也沒好意思說,畢竟他老婆以前是給殯儀館整理遺容的,她那只眉筆,不知道描畫過多少死人。
(5)
有一天,沒來由的,老王找到張澄的辦公室,大吵大鬧,差點把所有能見到的東西都砸了。無論張澄說什么好話都不成,別人調(diào)解,老王說張澄偷情他老婆!
眾人都笑了,你老婆都死多久了,Boss張怎么偷你老婆?
何況你是老王,只有你偷別人,別人怎么偷得到你頭上?
老王怒不可遏:那就是他倆早偷上了!
舉起一張卡:你別抵賴!這卡的戶頭,你敢說不是你開的?
張澄錯愕萬分。
老王有天去給老婆上墳時,突然臨時起意,打開了墓地的水泥封磚——
沒想到,陪葬品中獨獨少了那根描畫過無數(shù)死人眉毛的推管眉筆。
以及多了這張,莫名其妙、余額不菲的卡。
“好哇!我這么多年都被你倆奸夫淫婦蒙在鼓里!真是綠毛烏龜大王八!李薇你不是人!你給老子戴綠帽!”老王吼叫著,眼淚涕流,狠狠一巴掌,打得張澄臉上火辣辣的。
張澄沒有還手,他想解釋,事情不像老王想象的那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6)
張澄偷偷去了一次老王老婆的墓地。
當他看到照片上那個女人時,一股涼意從心底涌起。
她笑得很甜。
就像他和妻子也說過同樣的話:
再見面時,無論如何,都要笑容如朝陽般燦爛。
可現(xiàn)在,他實在笑不出來。
(完)
PS:大吉大利!百無禁忌!
這篇翻譯自唐代戴孚《廣異記》中一篇,戴孚中唐時人,于唐肅宗至德二(757)年與顧況同登進士第,任校書郎,終于饒州錄事參軍,卒年五十七歲。此書大抵作于大歷(766~779)年間,戴孚死后,由其子請顧況為書作序行世——顧況便是傳說中調(diào)侃白居易“長安米貴,居大不易”那位)
原文:
新繁縣令妻亡,命女工作兇服。中有婦人,婉麗殊絕,縣令悅而留之,甚見寵愛。后數(shù)月,一旦慘悴,言辭頓咽。令怪而問之,曰:“本夫?qū)⒅粒矸竭h適,所以悲耳。”令曰:“我在此,誰如我何,第自飲食,無苦也。”后數(shù)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銀酒杯一枚為別。謂令曰:“幸甚相思,以此為念。”令贈羅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銀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縣尉已罷職還鄉(xiāng)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遠來移轉(zhuǎn)。投刺謁令,令待甚厚。尉見銀杯,數(shù)竊視之。令問其故,對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嘆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論婦人形狀音旨,及留杯贈羅之事。尉憤怒終日,后方開棺,見婦人抱羅而臥,尉怒甚,積薪焚之。
(如果大家覺得不錯的話,作者菌盡量在唐人傳奇中多選幾本書以這種形式翻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