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暮春了,可西泠江上的水,還是冰冷刺骨的,洶涌的波濤,也時刻準備著將人吞沒。
晚渡從千尺斷崖上跳下來,一下便扎入了江底。水底的壓力和窒息,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閉著氣,手腳并用地游出水面。
而被她拉下來當墊背的土匪,幾乎同時扎入江底,這會卻已經沒了聲響。
晚渡嗤笑。
土匪就是土匪,只能在土地上作威作福的,到了水里,只有一口嗆死的份。
她敢毫不猶豫的跳下來,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知道斷崖下面是西泠江?;杲缍际呛谒樱粌H波浪滔天,亂流湍急,還能亂人心魂,她自小就去黑水河里狗刨,得益于此,泅水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
所以她跳下來,也是沒帶怕的。
只是,又過了幾息時間,她再也笑不出來了,甚至有點想哭。
她太高估了這具身體,真的是閨閣里養出的大小姐。在這冰水里,幾息之間,便已經瑟瑟發抖,這樣下去,連一盞茶都撐不過就要凍僵了。加上她的頭上和背上都有傷,這會被冰水刺激的,疼的幾乎拉不開肩膀,劃水困難。
更絕望的是,這邊是懸崖峭壁,完全沒辦法爬上去。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游過百米寬的波濤洶涌的江面,游到江對面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經沒有選擇了。要么游,要么死,再換一具軀殼。
她還不想棄了這身子,傾國傾城的臉蛋,貴女的身份,她都是十分滿意的。就算沒了修為,她一樣能快意人生。
若是棄了,下一副軀殼,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樣子,豬身狗身也是有可能的,想想就一陣惡寒。
所以,她一邊暗罵,一邊揮動起僵硬的四肢,開始往對岸游。
半晌,“砰砰砰!”身后接連掉下幾個重物,濺起巨大的水花。
是四個侍衛和貼身丫鬟的尸體。謀財害命,劫財劫色,亂殺無辜,便是這群土匪做的勾當,所以,他們即便五馬分尸,也是死有余辜的。
晚渡再無暇顧及身后。不得不說,這條江倒是和黑水河有一拼。她只要一停下來,就會被風浪拍的四處漂流翻滾,狼狽的一批,所以盡管身體已經抖成了篩子,嘴唇凍的青紫,她還在咬著牙游向河對岸。
最后十幾米,她整個人凍的都有些飄忽,也早就虛脫了,甚至覺得自己是在用意念摧動雙臂和雙腿。
虧她精通水性,靈魂也比較強悍。
一個時辰后,晚渡終于摸到岸邊的青石。連滾帶爬上了岸之后,她人便昏厥了。
再醒來,她還趴在江岸上。
江里并沒有過往的船只,所以并沒有人發現她。
江岸邊多是樹,遠處高高的田壟上,倒是有大片藥田。可就算有人,有樹的掩映,也看不到她所在的低洼處。
晚渡恢復了一絲力氣,就撐起身子往藥田上走。都挺過了最艱難的時候,沒理由被野獸裹腹。
她一鼓作氣爬上田壟,就見藥田那頭有個莊子。臨近黃昏,莊子上升起了裊裊炊煙。
總算看見希望了。
饑餓難耐,可暮春時節,連個野果子都是沒有的,她又不吃草。她就走一步歇三步,等蹭到莊子上,天已經黑黢黢的了,溫度也冷下來了。
她后背的衣裙早被磨穿了,此刻一身襤褸,衣不蔽體,冷是無所謂,反正她早麻木了,只是這樣有點沒臉見人。
她就想先摸進莊子,從晾衣繩上順件衣袍裹身,再問主人家買點吃的。
她腰間,可是掛著搶回來的錢袋呢!根據原主記憶,這錢袋里有幾十兩銀子,該夠買很多東西的吧!
此刻,屋內。
一個謫仙般的男子,一襲白衣,墨發未綰,靠坐在軟塌之上,手里捧著一本古書,優雅矜貴,出塵絕世。跳躍的燭火將他的修長的身影拉的很長。
男子神袛般的俊臉上透著一抹蒼白,鳳眸輕斂,眉眼溫和,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小扇子一般的陰影,整個人透著一股溫潤如玉的氣息。
翻了一頁書后,男子突然抬起了頭。沉靜的眼眸里浮現出一抹疑惑。
未幾,暗衛朔風閃身而入,道:“主上,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偷偷摸摸進了莊子?!?p> 衣衫不整的女子?
男子剛剛便察覺了附近的動靜,是個沒有武功的人。
這里遠離盛京,方圓幾里內再沒有人煙,與孤霞山也是隔了一道懸崖,常人想過來,便要繞幾十里路。一個弱女子不可能無緣無故來這里。
呵,那人這么快又打探到了他的位置!這次,不再派高手了?
男子神色依舊,低頭繼續翻書,道:“打發了吧?!彼€犯不著一定要殺了這弱女子,沒準是個無辜的探路羊。
既然又暴露了位置,那他明日再換一處便是。
“是?!彼凤L領命而去。
晚渡偷摸過了竹籬笆,剛扯下晾衣繩上搭著的白色錦袍,就對上一雙冷漠的眼睛。
朔風穿著農家的衣裳,提著一根棍子,看到小鹿一般的雙眸后竟有一瞬間的失神。他冷著一張臉,問道:“這位小姐,請問有何指教?”
那人無論派多少高深莫測之人,不是有來無回,就是無功而返。這次是改變策略了嗎,竟派一個嬌嬌弱弱的美人過來?
朔風心說,這美人怕沒這么簡單。單說這張臉,就夠美,迷惑起人來可是沒人抵擋得住,他差點就被亂了心神。
晚渡已經快速就把衣袍裹在了身上,然后一邊系著衣服的帶子,一邊看向這個農夫大哥。
看他提著棍子,一副要噴火的樣子,肯定是把她當成小偷了。還問她有什么指教,難不成要跟她比劃比劃?
晚渡忙擺擺手,虛弱說道:“這位大哥,我不是小偷,我是遇上了土匪逃到這的,我又冷又餓,來這里討點吃穿。”說著,還掏出錢袋子,“我都可以付錢,我有銀子!”
將軍府小姐的身份,是不能說的,以免被訛上。就算說了,誰信啊,一個將軍府的小姐能跑這么遠!
朔風看的眉頭緊皺,心里直打鼓,在他失神的瞬間,這女人竟絲毫沒猶豫就把主上的錦袍裹在臟兮兮的身上。主上向來不讓人碰他的衣物,更看不得臟污,龜毛的厲害。叫他如何向主上交代?他能不噴火嗎?
“衣袍脫下來,人離開!”朔風沒有理會她的話,更沒有一絲同情心,冷硬的說道。
這衣服還沒溫熱,就要脫下來,晚渡也是舍不得的。不得不說,這白衣錦袍雖然大了不少,但質量真的好,布料還柔軟,帶著沁人心脾的淡香。剛裹在身上,立刻就有了一股暖意。
“這位大哥,我只是想討點吃穿,你不會看著我凍餓而死吧?!蓖矶沙蓱z的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要這樣在野外凍餓一夜,就沒命了。
朔風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反而棍子又攥緊了幾分,“再不脫下來離開,別怪我不客氣了?!蹦侨伺蓙淼娜?,花招真多!苦情戲什么的,真是張口就來,演的還挺像!
……
繞是晚渡厚著臉皮,最后還是被莫得絲毫感情的朔風丟出了院子。
別說吃的了,就連剛溫熱乎的錦袍也被剝了去。

相思凝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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