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您的生命里，有沒有這樣的遺憾：明明深愛一個人，卻因為現實的壓力，不得不放手。芳姨曾告訴我，婚姻和愛情是兩碼事兒，愛情只關乎兩個人，相互喜歡就行。可婚姻不行，它是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所以最終走入婚姻的人，未必是自己喜歡的人！

　　在我十四歲那年，芳姨出嫁了，她的對象是一個又矮又瘦的男人。那個男人戴著厚厚的眼鏡，臉方方正正，像臺黑白電視機，一副厚厚的眼鏡掛在臉上就如同電視機上面的兩個頻道調節器。我一度懷疑，芳姨是不是近視后沒有及時去配眼鏡，不然絕對不會這么沒有“眼力見”。

　　后來，我才知道，這人叫陳陽，是舅媽給芳姨介紹的。和芳姨認識前，陳陽剛到縣商務局上班不久。縣商務局辦公室主任馬有才告訴舅媽，陳陽的眼光可不低，局里給他介紹了五六個姑娘，一個都沒看上。

　　舅媽連忙在電話頭說了芳姨的情況。馬主任說盡力撮合，至于陳陽能不能看得上難說。舅媽不高興了，雖然陳陽在縣機關上班，但個頭兒不高，長得也不怎么樣，沒想到他居然這么挑剔。拋開個人情感因素，她這個小姑子的人才絕對是百里挑一，那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樣有模樣，比電視女明星或許差點，但要配陳陽，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沒幾天，馬主任給舅媽打來電話，說要親自帶著陳陽登門拜訪。舅媽很重視，專門向單位請了一天假，特意去超市買了菜，并讓堂舅提前通知芳姨，讓她一定要到家里吃飯。

　　芳姨剛進門，系著圍裙的舅媽就熱情的把她拉了進去，問長問短、噓寒問暖，芳姨想要幫忙，舅媽笑著不讓，非得叫她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咚咚咚”，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芳姨以為大哥下班了，開門一看，兩個陌生男子在門口。舅媽也從廚房迎了過來，滿臉堆笑道：“馬主任，小陳，稀客稀客，快請進來坐。”

　　知道是嫂子的客人，芳姨熱情的幫著招呼，又是削蘋果又是端瓜子。馬主任識趣的來到廚房，故意留下兩個年輕人在客廳。芳姨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鵝卵石般的小臉蛋白里透著紅，耳邊的頭發向后整齊梳著，并用蝴蝶發夾束在一起，讓披在身后的長發顯得十分整齊。

　　陳陽最近正癡迷于古天樂和李若彤主演的《神雕俠女》，他覺得芳姨就像里面的小龍女一樣清新脫俗，不禁自言自語道：“小龍女！”

　　芳姨沒太明白陳陽的意思。“什么小龍女？”

　　陳陽扶了扶眼鏡，笑道：“《神雕俠侶》里面的女主角。”

　　芳姨大概明白了陳陽的意思，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你說的是李若彤吧？”

　　陳陽拍了下大腿，激動道：“就是就是，你和她太像了！一樣的美麗漂亮！”

　　芳姨聽陳陽這樣夸獎自己，臉紅了一下，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油腔滑調。“你真會說笑，人家是香港的大明星，我比她可差遠了！”

　　廚房里面，舅媽笑道：“馬主任，小陳的面子可真大，居然勞煩你親自陪同相親。”

　　馬有才低聲道：“小張，話不能這樣說，可能你還不知道，小陳的母親可是縣人大副主任李愛華，她把小陳交給我，你說我能不操心嗎！”

　　舅媽正在炸酥肉，這消息驚得她手中的筷子掉進了鍋里。“真的？”

　　馬有才連忙噓聲道：“千真萬確，就是因為條件好，不然哪能這么挑呢！小張，只要他倆成了，糧站撤了后，你調回縣城肯定沒問題！”

　　舅媽沒想到這事她也能撈到好處，簡直是意外之喜，笑的快合不攏嘴。“好，馬主任，我一定全力撮合他們。”

　　一會兒功夫，堂舅回到家，他特意觀察了下陳陽，覺得這小伙子個頭不高，戴著眼鏡，看著呆頭呆腦的，覺得妹妹應該看不上。出于禮貌，堂舅還是熱情的招呼著陳陽。席間，陳陽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芳姨，舅媽是過來人，斷定陳陽八成是看上了小姑子，要是兩人成了，就和縣領導攀上親，自己的工作調動還不是輕而易舉！

　　想到這里，舅媽心情大好，可勁兒的在陳陽面前夸芳姨。芳姨是個聰明人，很快明白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相親”。對于陳陽，除了覺得他有些呆外，并沒有其他感覺。她現在心里裝滿著王家明，別說陳陽本身就不是她的菜，就算是，她也再裝不下另一個人。

　　下午，陳陽邀請芳姨去城里看電影，被芳姨以值班為由拒絕了。看著芳姨離開的背影，陳陽心里空蕩蕩的。這不是他的第一次相親，以前每次和姑娘見面，要么覺得對方長得不行，要么覺得對方太潑辣，從來沒有一個像今天這樣滿意。芳姨的出現，讓他眼前一亮，他覺得芳姨就是他的“小龍女”，非得把她追到手不可！

　　為盡快促成陳陽和芳姨，舅媽抽周末的時間專門跑了趟朱家灣。她家是吉安鄉場鎮上的人，名副其實的城鎮戶口，看到堂舅第一眼，就被他的軍人氣質吸引。唯一不滿意的是堂舅出身農村，而她又是城鎮戶口，覺得嫁給農村人有點跌身價。直到堂舅憑著自己的努力，當上了農辦副主任，這才讓她打消顧慮。

　　第一次去朱家灣，她穿著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扭扭捏捏像個大姑娘。堂舅實在看不下去了，把她一路背回了朱家灣，一度讓村里的婦女們笑話了很久。結婚后，舅媽和堂舅就住在糧站分的房子里面，除了逢年過節，很少回朱家灣。這次為了說動幺外公，她買了好煙好酒，回了趟朱家灣。幺外公正在院子里澆花，見兒媳婦提著禮品上門，心想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舅媽老遠就打招呼道：“爸，您老人家最近身體還好噻。”

　　幺外公不冷不熱道：“你今天還有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真是稀客！”

　　舅媽聽出了幺外公的不滿，但她最近心情好，滿臉陪笑道：“爸，是兒媳婦做得不好，我檢討，以后要經常來看您老人家。”

　　幺外公沒想到舅媽會說出這樣的話，嘮了一會兒家常后，舅媽迫不及待的說了陳陽的情況。幺外公聽說陳陽是縣領導的公子，這讓他心里一動。要是能夠和李愛華結成親家，說不定能讓曉芳調進縣醫院。還有，這對他也有好處。最近鄉里的曾國清老是在挑他的刺，這不就是因為他沒有后臺嗎？要是和縣上的領導結了親，誰還敢故意挑他的刺？想到這里，他囑咐舅媽把這事抓點緊，需要做工作他全力支持配合。舅媽聽幺外公這樣說，喜笑眉開的走了。

　　舅媽走后，幺外公覺得當務之急是要說服王家明這個固執的年輕人，讓他不要再來糾纏芳姨。幺外公來到王家明家里，家明的母親馮大蓉正在院子里曬棉絮，見村支書來到自己的家里，連忙招呼道：“朱書記，您快進來坐，我給您端茶。”

　　幺外公把手一揚：“不用麻煩，我找家明說事兒。”

　　馮大蓉往里屋喊：“家明，快出來，朱書記找你！”

　　王家明正在生火煮飯，滿臉黢黑地跑出來：“全貴叔，你找我有事？”

　　幺外公遞個眼色：“我們去那邊說！”

　　兩人走進竹林，幺外公道：“家明，你說你們孤兒寡母在朱家灣這么多年，叔照顧你們不？”

　　王家明不假思索道：“當年我爸過世，還是您老人家幫忙料理后事，這是大恩，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

　　幺外公道：“你和曉芳都是我看著長大，如今她和別人處了對象，對方是縣領導的兒子，曉芳很滿意，希望你不要再對她有啥想法。你要真想娶媳婦，叔給你介紹。”

　　王家明做夢也沒想到芳姨和別人處了對象，他如同挨了一記悶棍，腦仁嗡嗡疼。幺外公走后，王家明很失落，但也有些釋懷，原本他與芳姨談戀愛，內心就很自卑，始終感覺自己配不上她。這下好了，芳姨找了個好對象，省得他胡思亂想！

　　芳姨每個周末都要回朱家灣和王家明相會。幺外公見女兒回家，滿心歡喜。他的老伴過世得早，兒子和兒媳婦都在鄉里，他常年獨自生活在農村，除了逢年過節，家里都是冷鍋冷灶。芳姨給幺外公做了幾個下酒菜，幺外公感慨，還是姑娘疼人，想到女兒要嫁出去，心里生出了幾分不舍。

　　父女倆邊吃邊聊，不等幺外公問相親的事，芳姨先提起了王家明。“爸，家明哥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幺外公本來心情不錯，聽姑娘又開始打聽王家明那個窮崽子，心生不悅：“他家那個光景還用得著出事？出不出事都是那個逑樣。”

　　芳姨奇怪道：“我就是問問，您怎么還不高興了。”

　　幺外公放下酒杯道：“閨女，爸說了好多次，你們不合適，你看他家那臭爛發霉的土墻房，那是人住的嗎？”

　　芳姨解釋道：“那是因為家明哥為了還債，所以沒有修新房，他有能力，敢闖敢拼，以后肯定會有出息的！”

　　幺外公垮下臉：“還出息，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我看他一輩子也就那樣！”

　　芳姨不想和父親爭執，默默的扒著碗里的飯。幺外公見芳姨不說話，心又軟了下來。“閨女，別怪爸嘮叨，只是你的年齡這么大了，也該找個對象結婚了，我聽你嫂子說，給你介紹了個叫陳陽的小伙子，你覺得咋樣？”

　　芳姨道：“爸，我心里只有家明哥。”

　　幺外公見芳姨軟硬不吃，拿她沒辦法，端起一杯白酒，一口悶了下去。吃完飯，芳姨偷偷的溜出來，來到王家明的家。王家明沒想到芳姨會來找他，心中是既喜又憂。可他早已暗下決心，不再打擾她的生活。這次芳姨找上門來，正好讓他把話說清楚。

　　王家明道：“曉芳，你都是有對象的人了，以后還是不要再來找我，免得引人誤會！”

　　芳姨推測王家明想必是聽說了她相親的事情，連忙解釋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那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王家明道：“曉芳，叔說得對，這些天我也想了很久，我們的確不合適，就我家這情況，怎么能讓你過好日子，我王家明就算再努力，也是白搭。”

　　芳姨急道：“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一起過日子，我要嫁給你！”

　　王家明鼻子一酸，心想曉芳是多么好的姑娘，這輩子能遇上她，上輩子是積了多大的德。可越是這樣，他就越不忍心。“曉芳，別說了，我已經決定出去打工！”

　　芳姨委屈道：“難道你寧愿出去打工，也不愿娶我嗎？”

　　王家明揪心道：“是的！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聽到王家明斬釘截鐵的回答，芳姨委屈極了，她一個姑娘家主動找王家明表達愛意，卻沒想到對方這么不領情。她轉身緩緩離去，用手捂住臉，淚水從她手指縫里流下來，但沒有哭出聲。

　　看著芳姨離去的背影，王家明的雙眼就像一個缺了口子的池塘，清水濁水嘩嘩流。為了徹底讓她死心，也讓自己死心，他去市里的一處工地上打起了零工。

　　自從遇見芳姨，陳陽就對她日思夜想。他隔三差五的來到滿月鄉，手捧一束鮮花，站在鄉衛生院門口等她。來了一兩回，大家都知道這個小伙子是在追求芳姨。同事們知道陳陽的背景后，都勸她現實點，芳姨每次只是笑笑，并不回應。

　　雖然芳姨不著急，可舅媽著急啊，最近人事調動的事情在單位炒得火熱，讓她異常焦慮。眼見芳姨還不接受陳陽的追求，舅媽三天兩頭的往朱家灣跑，催促幺外公再次出面說服芳姨。朱家灣的坡路多，她又喜歡穿高跟鞋，以前嫌農村路坑坑洼洼，不愿意回去，如今倒十分積極，反反復復的來回折騰，差點沒把鞋跟磨平。

　　解鈴還須系鈴人，幺外公怕夜長夢多，趁著王家明回家的機會，找他幫忙勸芳姨。王家明告訴他，自己已和芳姨說清楚了，表示兩人以后再也不會有牽扯。幺外公知道王家明是個實在人，沒有騙他，可這傻閨女就是不死心，他又能怎么辦！為此，幺外公想了個主意，讓王家明寫一封信，就說他在外面找了對象，并附上兩人的合影。

　　王家明連連叫苦，這不是騙人嗎，再說去哪里找姑娘合影？幺外公讓他只管寫信，照片他有辦法搞到手，現在科技這么發達，隨便合成一張不成問題！王家明想到父親過世時，還是幺外公幫著料理后事，這些年他們孤兒寡母沒少受他的照顧，不能不講良心！他內心在哭泣，心愛的曉芳，對不起了，這就是我們的命啊！

　　芳姨看到王家明寄來的信和照片，傷心地哭了起來。那天我恰好放假，看著趴在床上哭泣的芳姨，不停地安慰了她一整天。舅媽暗示陳陽加把勁。陳陽趁機加大了愛情攻勢。身邊的親人、同事、朋友全都勸說芳姨，都說“人心齊、泰山移”，芳姨就算是座冰山，也差不多快被舅媽帶著人搬空了。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陳陽對她的好，她看在眼里。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陳陽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除了比較喧鬧、有些貪玩外，也沒看出有啥其他毛病，于是默許了他的追求。

　　第一次去陳陽家，芳姨比較緊張，知道未來的婆婆是縣領導，說話做事處處小心。李愛華是個思想正統的女強人，反感那種花哨女人。芳姨的漂亮端莊、知書達理，讓她對這個未來兒媳婦贊不絕口。考慮兩人年齡也都不小了，在家里人的催促下，他們很快去民政局扯了證。舅媽如愿以償，調進了縣商務局。李愛華本想把芳姨調進縣醫院，但被芳姨回絕了，她舍不得離開那個地方。

　　芳姨出嫁那天，六輛小車緩緩駛入朱家灣，主婚車是輛奧迪，后面跟著幾輛桑塔納，這陣仗在朱家灣前所未有，整個村里大半數人都聚集在幺外公家里，好像過年一樣熱鬧。村支書嫁女，村里的老少爺們都得給面子，就連南灣的老支書朱正苗，雖然平日里仇視幺外公，但這次也讓別人幫著隨了“份子錢”。村里的關系就是這樣，抬頭不見低頭見，雖然相互有嫌隙，但表面上的人情還得顧忌，特別是幺外公攀上了縣領導，就更加讓人高看一眼。

　　九十年代中期，婚紗開始在內地流行，陳陽對“小龍女”印象一直是金庸筆下“一襲白衣、全身雪白”的形象，所以極力勸說芳姨穿白色婚紗。芳姨的身材本來就好，加上婚紗貼身的設計，襯托得她美若天仙。

　　婚車駛離朱家灣時，炮仗沖天，巨大的聲響撕破了村莊的寧靜，頓時霞光滿天，五彩繽紛，似乎有仙女站在云端，向人間灑下紛紛揚揚的花瓣。

　　天上刮起了大風，草向兩邊分，樹朝兩邊倒，站在不遠處小山坡的王家明，追著漸行漸遠的車隊，開始沒命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