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白琚琛與白莞才被伙計恭送出了內間,正巧碰見了傅懷義抱著三幅字畫邁進了古玩齋來。傅懷義是來賣畫的,他初見白琚琛與白莞一行神情略微有些尷尬,但極快恢復了自然。他與白琚琛客套一番,就言說自己賞玩膩了這三幅古畫,想來琉璃廠置換一番。
白琚琛聽聞的他的說詞,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他心里清楚傅家是敗落了,當初白府式微,也是從典賣古玩字畫開始。
傅懷義將字畫交予掌柜,他似是豁達地請白琚琛也來賞鑒一番,白琚琛略微掃過一眼,見其工筆平常,便托言余下還有行程不便久留,兩人于是匆匆作別。
白琚琛帶著白莞又是在北京城里玩樂一番,吃過了晚飯才回白府。進了正院,白琚琛卻是把白莞扯到西廂房里來,他捧了兩個多寶盒出來,平放在軟榻的案幾上,只問她:“喜歡哪個?”
白莞看見精美絕倫的多寶盒就瞇瞇笑了,她問說:“分我一個啊?”
她左看看右看看,又問白琚琛:“你喜歡哪個?”
白琚琛看懂了她的心思,他指著番蓮紋多寶盒說:“我喜歡這個。”
白莞于是眉開眼笑地把早已看中的銅鎏金多寶盒抱到了懷里,她打開手袋拿了支票本出來,填了個整數(shù),撕下支票推給白琚琛。
白琚琛瞥了眼支票,神色不悅,他拈指把案幾上的支票撕了。白莞還來不及說什么,他卻起身下起了逐客令,他哄著她往外走,一個勁地說:“遲了遲了,小孩子快回去睡覺。”
白莞抱著多寶盒有些左右為難,她不想收人這么貴重的禮物,但白琚琛卻不收她的銀錢。她站在西廂房外猶疑了一會要不要把匣子還給他,但想到自己如今已與白琚琛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她今后也能送他昂貴的物件,實在不必在此刻太過生分,便帶著小容,抱著禮物歡快地回了西苑。
白莞才剛剛回了西苑還未安歇,白琚琛就派了黃貴來西苑傳話,說明日一早帶她去牛街吃羊湯。白琚琛很喜歡北京城里一家老字號的羊湯面,他從前帶著白莞吃過好幾次,這趟春節(jié)返家卻還未去過。白莞對羊湯面興趣平平,隔日的早上,她賴床賴了好久,墨跡到日上三竿才溫吞吞地隨白琚琛出門。
倆人吃完了羊湯又往長街上走。白莞瞧見了一家成衣鋪,忽然哈哈一樂,拉著白琚琛就說要買衣服。白琚琛一臉狐疑白莞怎么會看上這類舊式衣裳,卻只見她扯了一件青色的男式長衫,一件靛色的男式大襖,又抓了一頂錦緞的瓜皮帽,閃身就進換衣間里。
白莞換了一身男裝出來,她神采奕奕地說:“清鐸,我們一起去逛青樓吧!”
白琚琛呆楞半晌,隨即哈哈大笑,他伸手去揪白莞瓜皮帽后俏皮的小辮子,白莞不讓他抓:“不要弄壞我的辮子!”
白莞扯著他的衣袖說:“我想逛青樓。”
卓溫瑾其實對風月場所一直很好奇,她讀過史書里秦淮八艷,看過肥皂劇里萬花樓的搖曳生歌,很想吃瓜群眾地現(xiàn)場觀看一場多情公子一擲千金競標美艷花魁的場景。她在父母的嚴密陪同下參觀過阿姆斯特丹紅燈區(qū)的櫥窗,可是她覺得很沒意思,卓父一路上都在叨叨她讀書在外一定要小心地保護自己,國際人販集團非常不擇手段罪惡滔天。
一個男人有了心尖上的寶貝女兒后基本上都是半個女權主義者。卓父參觀了紅燈區(qū)還生氣起來,他不理解自詡先進的西方社會怎么可以不禁娼!妓院是什么?妓院是滋生犯罪的溫床!有買賣就有傷害,有妓院就一定會有拐賣婦女的犯罪發(fā)生。至于“妓院是良家婦女的防洪堤,可以疏導男性的生理需求,降低社會性侵犯罪的發(fā)生”的歪理簡直是狗屁!憑什么要為了那些無恥的犯罪分子犧牲女性的人身安全,增加無辜女性被歹人拐賣的風險?
卓溫瑾卻對阿姆斯特丹的紅燈區(qū)特別失望,她沒興趣紅燈區(qū)里下流的皮肉生意,她想看電視劇里那種“才情驚艷的名妓和風華絕代的公子的交鋒”。她把這個單純幼稚的想法說給爸爸聽,卓父望著這個因自己千呵萬護而不諳世事的女兒,依舊軟了心腸騙她說:“那都是古代青樓才有的故事,現(xiàn)在看不到了。”
“青樓?BJ哪有青樓?”白琚琛渾然天成地裝傻。
白莞覺得白府家規(guī)森嚴,白琚琛不解風月場所也合情合理,她認真回答說:“BJ有的,我知道,就在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八大胡同在哪?”
白莞答不上來了。她思考了一下說:“沒事,別擔心,黃包車車夫知道在哪,我們讓他拉我們去。”
白琚琛詞窮了。
白莞拉這白琚琛去坐黃包車,她很興奮能帶白琚琛長見識,她甚至豪氣地說:“走,我們去看BJ第一名妓。”
白琚琛扶著白莞坐上黃包車,他走到車夫的耳邊交代了幾聲,車夫頻頻點頭。
白莞坐在車上,一邊看風景,一邊就給白琚琛講起了她讀過的秦淮八艷,她不放心地交代白琚琛:“我們事前可要說好,再美的姑娘你都不許動情,你要是演一曲《桃花扇》出來,我會很尷尬的。”
白琚琛配合地點頭保證,白莞放心后又講回了小仲馬筆下的茶花女。
車子駛過靈境胡同的時候,車夫會頭喊了一句:“這是最大的胡同。”
白莞左瞧瞧右瞧瞧,既沒有妖艷美妓臨街紅袖招客,也沒有倚紅樓、萬花樓之類一目了然的妓院牌匾,她一臉疑惑:“青樓跑到哪去了呢?”
車子繼續(xù)在胡同中穿駛,駛過了好幾條胡同,到了東交民巷白莞察覺不對勁了,她忽然反應過來車夫先前駛過胡同時喊的那些話,她一下子意識到這個老奸巨猾的白琚琛合謀著車夫在逗她,她氣說:“原來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八大胡同,卻是不肯帶我去!”
“瞎說,我們不正看著八大胡同嘛?”
“我是想看八大胡同,不是八個最大的胡同。”
“哎喲!”白琚琛頭大了。
他繼續(x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說:“民國早就禁娼了,你說的事兒只有舊朝才有,如今的八大胡同就和這尋常胡同一般無二,沒看頭。不信你問問這車夫。”
車夫也是即刻應和:“是啊是啊。”
白莞見之一臉疑惑,忽而嗔怒:“不對,騙人!小鳳仙幫蔡將軍逃跑就是民國的事情,現(xiàn)在怎么會沒有青樓呢?”
“哎呀!”白琚琛哀嘆:“你哪里聽來這么多閑談八卦。”
他說:“青樓是不讓小姑娘進入的。”
“我現(xiàn)在是爺們!”
白琚琛噗哧一聲又樂了,白莞這一身男裝特別俏皮,他一路上都忍不住地想戲弄她。白莞怒瞪著他,他見實在糊弄不過去了直接轉移話題,他說:“我們去香山飯店吃松木烤肉,成嗎?”
京西的香山飯店位于香山碧云寺附近,山木蔥蘢,風景秀麗。每年秋日園丁修剪松枝之后開始添賣松木烤肉,烤出的羊肉含漿滑美,質嫩味鮮。白莞聽聞后就很嘴饞,她猶疑了一下,繼而討價還價:“能不能又吃烤肉又逛青樓?”
白琚琛忍俊不禁,卻是板著臉說:“不成,吃了烤肉就不能再逛青樓。”
“那我選逛青樓。”
最后他倆還是去吃了松木烤肉。
酒足飯飽之后白莞開始不甘心,她實在是吃飽了撐著,回程的一路上鼓囊著腮幫子哼哼唧唧,只說想看“北京城最大最豪華的青樓”,白琚琛被她哼唧得頭都暈了,他和她打商量:“我賠你個禮物成嗎?”
“不要。”
白琚琛非要送。
他踏了下車板,示意黃包車夫轉道琉璃廠,帶著白莞到南紙齋去取昨日寄刻的兩枚印章。他喚她過來看刻好的印章,沾了紅泥后偏偏行徑風流地蓋在她白嫩的手背上。他揣著她的手端看,很滿意白石老翁的篆刻,直言:“不錯。”
白莞看著自己手背也不知道這章哪里好,又不好意思坦白自己的無知,于是就左瞧瞧右瞧瞧看著自己手背。
白琚琛把套進綢袋的和田玉章交給她,他和她談條件:“收了禮物可就不能再生氣了。”
白莞睨了他一眼,覺得自己被強買強賣了。她又不想要印章,他非刻了她的名字送她。她拿人手軟只能應了他的要求。她很是勉強地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