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瑾且不理小天官們的喧嚷，長而廣的天青色寬袍大袖，隨著他的腳步起落，輕輕擺動。

　　衣袖上湖色滾緞繡邊云紋連綿不絕，在他路過我身畔的剎那，幾乎要觸及我懷中緊抱著的綠綺琴。

　　我情不自禁退開半步。

　　懷瑾身形一僵，唇角動了一動，我以為他會說些什么，然而他終究還是一言不發地走出了讀書堂。

　　底下的小天官們還在嘰嘰喳喳喧嚷不休，鬧著要看花雨龍卷風。

　　我把綠綺琴放在案幾上，揮指間便起了幾個音調：“你們想看花雨龍卷風，那就闖過了五聲音階迷陣再說罷。”

　　“啊~”小天官們登時一陣哀嚎。

　　我抬手關上格柵門，另起了一道屏障，確保小天官們解了迷陣才可出來，便慌忙追著懷瑾的身影而去。

　　他身上有太多的謎團讓我不解，若不問個清楚，我心頭委實不安。

　　“懷瑾仙師，懷瑾仙師！”

　　眼看他身影就要走遠，我忍不住大聲叫喚住他。

　　懷瑾回身，見是我，腳下的步子終是停了下來。

　　我飛掠到他面前，顧不得尚未喘勻的氣息，急急就想要個答案：“仙師方才還沒有回答我，究竟師從哪位上神學會了方才的術法？又是在哪里見過仙花櫻茅？”

　　“摘葉飛花不過是仙家最常用的術法，至于仙花櫻茅，懷瑾并不知那是何物，想必是采桑仙師看錯了。”

　　“是嗎？”

　　我翻開手掌伸到他面前，同樣清雅艷麗的五瓣櫻茅從我掌心中升騰而起：“摘葉飛花的術法須得所處之處有此葉有此花才可使得，可是七曜摩夷天中并未種過櫻茅花，懷瑾仙師是從哪里摘得的？”

　　幽暗的雙眸在觸及我掌心中的櫻茅花時不自覺瞇了一瞇，良久，懷瑾才負著手淡淡說道：“采桑仙師不是也摘了一片櫻茅花嗎？敢問仙師是從何處習得這等術法，又是在何處見過櫻茅？”

　　“那是因為我是……”

　　“是什么？”

　　幽暗的眸子遽然生亮，緊緊盯住我不放，讓我到口的話語一下子就咽了回去。

　　“采桑仙師為何不說話了？”

　　這下輪到懷瑾追著問了，我張了張嘴，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也不知該怎么回答他這個問題。

　　總不好……總不好告訴他，我是太昊和瓊琚之女，故而才習得此術吧？

　　正尷尬時，忽聽春秋閣樓上一聲巨響，我下意識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小天官慌慌張張跑向我：“仙師，仙師，你的琴……”

　　琴？綠綺琴怎么了？

　　“出事了，她……她……”

　　小天官氣都沒喘勻，磕磕絆絆，一句話都說不完全。

　　我實在等不及，起身一躍便飛到那讀書堂前。

　　門外，司祿星君領著華光天王等一眾上神業已趕了過來，此前我設下的屏障早不知被誰撤了去，入目便看書堂里一片混亂。

　　原是排列整齊的桌椅，俱都掀翻了個，筆墨紙硯橫飛，嘈雜的五聲音階中，小天官們幾乎躺滿了整個讀書堂，哀嚎遍野，驚叫連連。

　　便是方才鬧騰最厲害、叫嚷著要看龍卷風的南海龍王二太子敖春，這會兒也老實了許多，半坐著倚靠在墻角，身上衣衫不知何故，已成襤褸。

　　萼綠華亦是一襲長裙委地，素白衣衫上滿是斑斑血跡，穆清正蹲在那里替她包扎著傷口。

　　見是我來，穆清登時怒氣沖沖，轉眼就到了我面前，伸出的手有如鐵鉗，緊緊鉗住了我的胳膊不放：“說，你在琴上動了什么手腳？”

　　“我……我能在琴上動什么手腳？不過是起了個五聲音階迷陣罷了。”

　　我蹙著眉，欲要甩開他，偏生他在氣頭上，無論我怎么掙扎都掙扎不開。

　　冰冷的話語，直如風刃，聲聲刮在我臉上：“若不是你在琴上動手腳，天官們怎會被琴聲所追殺，萼綠華仙師又怎會受傷？”

　　“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我看著萼綠華手上的傷口，實在是納罕極了。

　　明明我走的時候綠綺琴還是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大發起脾氣來？

　　匆匆抬起另一只手將綠綺召喚過來，指尖剛觸及琴弦，便被狠狠彈了一下。

　　有誰動過她！

　　方才那聲巨響是綠綺發出來的？

　　我暗里驚詫，急忙在琴身上撫了一撫，綠綺知道是我，方才安靜下來。

　　“這是怎么回事？是誰動了綠綺琴？”

　　萼綠華一面按著傷口，一面仰起頭來，柳眉似受不了疼痛一般微微皺在了一起，越發平添幾許惹人憐愛的風姿：“我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在幽然居諸位仙師閑來無事，便邀約著一起過來看看懷瑾仙師是如何授課的，誰知到了這里才發現讀書堂被設下了屏障，里頭吵吵嚷嚷甚是驚亂不堪，還是穆清殿下破了屏障，我們才知道讀書堂里出事了。”

　　什么？我抱著綠綺，越發驚奇，屏障是我設下的，五聲音階迷陣亦是我所布，小天官們在屏障庇護的五聲音階迷陣里出了事，那豈不就是我惹出來的禍？

　　“采桑仙師，這到底是怎么了？”華光天王性子急，又好多管閑事，不等我說，就當先搶著問道，“好好地授課，怎么亂成這個樣子了？”

　　我也摸不清頭腦啊，我就出去一趟而已，誰知道會出這種事。

　　只是還不待我開口，那邊早有一個小天官指著我控訴了：“都怪采桑仙師，她不給我們授課，非要我們走什么迷陣，還鎖了門不許我們出去，偏那迷陣遍布陷阱，我們一步錯就要挨打。我們挨不過打，要找仙師來開門，可是仙師早不知去哪兒了。”

　　“我……”

　　我設置的迷陣中根本沒有陷阱，最多是讓他們踩錯了音階回到起點罷了，怎會讓他們挨打？

　　可惜不等我解釋，一向與我不對盤的穆清便已開了口：“簡直荒謬！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乃是分內職責，怎可把學生丟在學堂，自己躲起來享清閑？既如此，還到此處當什么仙師，倒不如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我抱緊了綠綺琴，此番的確是我大意，沒能在學堂里看護好天官們，可是我真的沒有要打他們，他們不能……不能這般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