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的表情,宗夫之內心非常溫暖,他本是一流浪書生,偶被當時的太子姬伯庸賞識,入了貴人的眼,生活才有所好轉。奈何天家一夕覆滅,他與紀宛兒拼死救走剛出生的辰夕,從此與她相依為命,雖說辰夕是他的主子,但辰夕更多的是將他當作了她的親人。這個他一手拉扯長大的小姑娘,經過三年的磨礪,褪去了往日的青澀,顯現了身為大樂王朝皇家人的自信與聰穎。
宗夫之接過她的茶抿了一口,放到旁邊的案幾上,抬著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來,并指了下旁邊的繡墩。
此時小五已經退下,房間里只剩下她與師傅,她聽言坐在繡墩上。
“這三年你是怎么過來的?”宗夫之用茶杯蓋抿了抿茶,同時出聲問道。
辰夕心中一緊,本著報喜不報憂的原則,她簡略的說道,“第一年,我進了一個戲班子,班主待人比較好,我給他說我是流亡的難民,家鄉被洪水淹沒了,家人全都淹死了,他可憐我就收容了我,我平時就負責打掃衛生,學了化妝的手藝后,又給戲子化妝。后來戲班的收益不好,解散了,班主問我要不要跟隨他浪跡天涯,因為當時我身無分文,就跟隨他在江湖里闖蕩了兩年,在第三年的時候,由于班主有事,他無法再帶著我,問我認識誰,我說認識淵城妓院望君樓的紀太太。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隔了幾天后,他讓我到奉賢街的人牙子店,然后紀姨就找到了我,后來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宗夫之睜開眼,把她拽過來,謹慎的問道,“戲班的名字和班主分別叫什么?班主多大的年紀?”
辰夕想了下,“師傅,戲班叫如意戲班,不出名,就是一個小戲班。我不知道班主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顧大哥,我也叫他顧大哥。他大約二十七八歲吧。哎呦。”
不待辰夕說完,宗夫之就拍了下她的手背,恨道,“過去為師都白教你了嗎?誰讓你隨便和別人走的。”
一時半會也給師傅解釋不清楚,辰夕就想和稀泥,抓住師傅的手,急忙說道,“師傅,雖然我不清楚顧大哥的事情,但他待我就像對他的親妹妹一樣。”
宗夫之看出來了,辰夕有些抗拒這個問題,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行。
“既然回來了,就回你的房間吧,為師還有點事要忙。”宗夫之吩咐道。他看出來,辰夕很累,三年的生活一定是每天都提心吊膽的過著,也就回來的這段時間心身得到了放松,而且他也清楚辰夕瞞了他很多事情。
“師傅,我…”,辰夕欲言又止,宗夫之詢問的看了過去,辰夕沒有再說其它,給宗夫之拜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西廂。
房間里的一應擺設都和離去前一模一樣,而且很干凈,像每一天都有人打掃一般。她來到床邊,被子和床榻上有一股陽光的味道,辰夕趴到床上,嗚嗚的哭了出來,回來這幾個月,在望君樓里她依然很緊張,只有到了這時她才能真正的發泄出來。她怕自己的哭聲引起師傅的注意,緊緊咬著手背,淚水四流,哭到恨處,她恨不得蜷起身子。
三年之前,她記得那是一個午夜,當時這個宅邸里只有她和師傅,學生在散學后都回家了。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午夜里,依然能讓人聽的非常清楚。
她睜著困急的雙眼從床榻上摸黑起來,想找火折子,將蠟燭點燃。她才十歲,白天不僅要接受高強度的武術訓練,而且還得背誦、學習大量的書籍,正是沉睡的時刻,身體的警覺性讓她就是困倦如斯也能立馬聽到聲音。她還沒有將蠟燭點燃,門就被推開了,借著微弱的月關,師傅的臉龐映入她的眼中。
“辰夕,你醒了。”一個確定的語氣。
“師傅,我聽到有敲門聲。”辰夕嘟噥道。
“沒事,你再睡會,可能有人在惡作劇,你千萬不要出來。”宗夫之以一副小事的口吻說道。其實,他現在的心里很緊張,辰夕的內功還不夠強,所以她還聞不到在門口的血腥味,但是他聞到了,其實他是先聞到了血腥味,猛然就驚醒了。
說完,他就強制的讓辰夕呆在屋里不能出去,但此時的辰夕已經徹底醒過來了,她從小聰慧,心思敏捷,如果是小事的話,師傅怎么還特意過來看看她,她直覺有大事發生,隨即她拽住即將要要出去的師傅的袖子,懇求道,
“師傅,我和你一起出去看個究竟。”她的眼底有一股不能被拒絕的執著。
宗夫之沒有和她爭,時間緊急,耽誤一分一秒都可能會帶來參天巨變。
他們兩個人換上黑色的夜行衣,悄然的爬至墻頭,俯身來到門口那,屋外的月光較之屋內要亮一些,在慘白月光里,一個渾身是血、身高和辰夕近似的人躺在門口,手還是想敲門的姿勢。宗夫之一眼看出這個人是誰,他的目光陡然一縮,快速的攜帶辰夕從墻頭下來,伸手指在這個人的鼻尖試了試,松了口氣,然后示意辰夕將門打開,他小心翼翼的將這個人挪到了房間里。
到房間后,辰夕剛想點燃蠟燭,被他給制止了。
宗夫之將這個人放到了他的床榻上,打開折扇,從里面取出五根銀針,分別扎往關元、血海、三陰交及隱白,血被止住了。
隨后,宗夫之吩咐辰夕倒杯溫水,不一會,辰夕端來杯溫水,宗夫之給那人喂下。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過后,這個如血人般的人睜開了眼睛,看清宗夫之和辰夕后,就像掙扎下地磕頭,好在被宗夫之及時止住了。
此時,辰夕已經認出了來人是誰,這個人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叫小五,是她的最后一個替身。
宗夫之一針見血的問道,“那些人除了你都死了,是嗎?”
聽罷,小五艱難的點點頭,隨后就流出了淚水。
宗夫之站起來,走了一圈,問道,“你來的這一路上,有沒有跟蹤你。”
小五肯定的回道,“沒有,屬下敢以性命擔保。”
宗夫之頷首道,“這就好。”隨即他看了一眼辰夕,發現辰夕一直站在那沒有出聲,他試探喊了聲,“辰夕?”
聽到宗夫之的話后,辰夕渾身一顫,她顫顫巍巍的走到小五那,她想摸摸小五,那小五渾身都是血,她無法下手,她問道,“他們所有人都死了嗎?”
小五沉默的點了點頭。
隨即,辰夕無聲的流出了淚。
其實,她對小五那一家知道的不是太清楚,都是宗夫之和紀宛兒一直在操作。
在宗夫之和紀宛兒決定帶辰夕逃亡的時候,他們就想出了迷惑敵人的一個方法,就是在當時的太子府的死士中找出五名半大男孩,年紀不等,讓他們每人和當時還追隨他們的宮女、嬤嬤及侍衛組成一個簡單的家庭,不告訴任何人他們的去往,一共有五戶,一共二十位人。
在過去的十年里,敵人殺死了十九個人,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這個事實另她膽顫。
她只是個十歲的姑娘,雖然知識和見識原高同齡人很多,但在災難突然來臨的時候,她還是會害怕,還是會下意識的躲藏,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她已經讓很多人失去了生命,是不是下一個就是師傅或是紀姨,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她惶恐,她不安,她急切的想抓住一根稻草,這根稻草是什么呢?就是紀宛兒、宗夫之和馬六的命,她不能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出事,對,這就是她的稻草。
她下意識說道,“師傅,我想我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了。”她雖然很害怕,但是她更擔心敵人發現真正的她的藏身地點,然后對她身邊的人進行一番殺戮。
宗夫之和小五都是一震,隨即,宗夫之怒道,“辰夕,你知不知道你再說什么?”
辰夕顧著聲音不能太大,但是她的心里十分悲涼,猶如一只在絕望邊緣的小獸,她抬頭看著宗夫之,哭訴道,“師傅,那二十個人只剩小五了,如果他們尋來了,下一個就是你或是紀姨,辰夕怎么忍心讓你們處于險地,我必須離開。”
心電火石間,辰夕覺得只有她將矛頭帶走,她才能保護愛她的和她愛的人。
想通后,她下定決心,朝宗夫之說道,“師傅,既然小五能一路不被跟蹤的來到我們這,說明此時,我們還是安全的。另外,今天他們才剛對小五一家下手,估計他們得需要時間準備下一步行動,此時我離開,這個時間斷點對我來說是相對安全的。”
“如今,街面上的乞兒越來越多,我自己打扮一下,化身成為流浪的乞兒,與他們一同流亡,這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辰夕走到宗夫之面前,沉聲說道,“師傅,我們不能再有所犧牲了,此番離去,我們所有人都還有活著的希望,如果我們坐以待斃,估計所有人都得陪著我死,辰夕不想這樣,還望師傅能夠成全。”
宗夫之呵斥道,“辰夕,你在胡鬧,回你的房間去。”
辰夕沒有說話,倔強的看著宗夫之,過了一會后,辰夕見宗夫之還是沒有松口的跡象,硬邦邦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房間后,辰夕沒有躺回床上,而是從衣柜里翻出自己最破舊的衣服,然后坐到書案前,俯首寫了一封信。
從廚子里找出上次給師傅買的安神粉,師傅用了一部分,還剩下很多。她買的時候,抓藥的伙計告訴她,一次不可放太多,否則就會使服食者昏昏欲睡。她看著安神粉,在心里默默的說了聲:師傅,對不起。
她倒了一杯溫茶水,將安神粉摻和在了里面。
她端著茶水出來的時候,師傅還站在小五旁邊,小五倒是鎮定了很多,兩人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她的心里砰砰的跳,強作鎮定的對宗夫之說道,“師傅,折騰了一會兒,您喝口茶水潤潤身體。”
宗夫之不疑有他,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估計是她放的有點多,不一會,師父就倒下了。她吃力的將師傅抬到床榻上,小五艱難加不可思議的往里移了移身子。
她反身回到房間,出來后,儼然是個小乞丐的樣子,小五更加震驚,驚恐的說道,“小姐,小姐,您千萬不要做傻事啊!先生醒后肯定會大發雷霆的。”
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將它交給小五,安慰道,“小五,別怕,到時你將這封信交給我師父,他看完后就不會怪我了。小五,在我不在的日子里,麻煩幫我照顧好師父。”
小五驚疑的點點頭,她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后,就決然的離去了。
其實,她在信里寫的最多的就是希望師父、紀姨及馬六叔能夠放下仇恨,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