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林冽臨時想出來的苦肉計——借陸憬然之死跟馮昂翻臉,與馮家斷絕往來;再讓彭琛及時上演英雄救美,徹底俘獲蛇蝎美人的信任與芳心。
如此一來,只要洛雅明面上肯善罷甘休,馮沛淇不但不會為難,為了維系和彭琛之間驟然升溫的感情,她還會阻止父親馮昂對洛雅下手。至于馮昂,已然顧不上對林冽失望。眼看自己親手栽培成材的女兒最終還是墜入情網,他自然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把控全局上。一來時不時提點女兒保持理智,二來觀察彭琛到底適不適合做馮家的女婿。
彭琛自然不想做馮家的女婿,但這并不代表他對馮沛淇毫無愧疚。無論如何,他一直在迷惑她的理智、欺騙她的情感,這是不爭的事實。
兩年前,在得知洛雅是父親彭祖民的私生女之后,彭琛便萬念俱灰地離開了天江。他當時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誰知回到Y國沒多久,一家簽署了一級保密協議的大客戶突然找上門來,對方此次要與他秘密洽談的,是另一種形式的合作。
這家神秘的大客戶,就是大名鼎鼎的Y國國際刑警組織;與彭琛對話的,是一位名叫羅伯特的高級官員。
出于保密協議和個人習慣,彭琛從來不跟別人談及自家公司的業務和客戶。即使是父親彭祖民,也只知道他在Y國跟別人合伙開了家人工智能研發公司而已。
實際上,他的合伙人威廉,其家族在Y國頗有聲望,公司能獲得Y國官方的諸多認可,除了自身實力過硬之外,也是威廉父親從中牽線搭橋的結果。而公司為Y國警方提供的服務,正是和身份識別、定位追蹤有關的技術指導和設備更新,這也是為什么彭琛當初能夠在地震后迅速通過洛雅的手機信號定位其尚在成都的原因。
羅伯特的話翻譯過來,大意就是在“星夜”肆虐全球的這些年里,各國警方已經陸續把調查方向瞄準到中國天江。但礙于國際形勢、知識產權等復雜因素,Y國警方目前暫時無法深入天江繼續調查。但幸運的是,他們查到彭琛不但來自天江,還與幾個主要調查對象有著無比親密的關系,這使他們看到了破案的希望。目前,國際刑警總部正在起草針對“星夜”犯罪組織的懸賞方案,相信不久的將來,天江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星夜”犯罪組織走向窮途末路是不可逆轉的事實,但如果彭琛愿意配合,讓案件由Y國偵破,并協助他們獲得關于“星夜”的一手資料,他們就可以以Y國皇室的名義,對彭琛指定的三名涉案人員進行一定程度的赦免。羅伯特強調,這些權利義務并非空口無憑,一紙協議將受帝國法律保護,其分量無異于三塊免死金牌。
剛剛還萬念俱灰的彭琛確實對免死金牌動了心,但他明白,事情絕不是羅伯特說的那么簡單。彭琛最大的精明在于,他不光聽別人嘴上說什么,還會注意到那些對方沒有完全說出或企圖修飾遮掩的話。據他觀察,這群人并非完全出于職責與正義,羅伯特口中輕描淡寫的“一手資料”,恐怕才是他們處心積慮的真正目的。
于是,第二次見面時,彭琛故意顯露出商人的嘴臉,要求將“星夜”一手資料的相關前提條件去掉。理由是除非對方白紙黑字寫清楚一手資料都包括什么,否則將來產生分歧說不清楚。羅伯特猶豫片刻,只能勉為其難同意了。
至于具體的合作方案,羅伯特本以為彭琛會從自己的父母入手,可他偏偏將手里的棋子落在了馮家。
一來是他有把握利用馮沛淇對他的余情,二來是幫父母將禍水東引。至少,在他給Y國警方的口供里已經說明,他的父親彭祖民是被迫參與組織,參與方式只是引薦、出錢與提供場地,并沒有參與制毒販毒;母親陳天麗參與制毒的初衷是為了給楊湛治病,而且楊湛去世后,她就將“星夜”配方傳授給馮沛淇,不再過問相關事宜。
這番說辭雖然基本屬實,卻也有避重就輕之處;即便不能為父母洗白,但至少可以讓他們不再被Y國警方視為關鍵人物。后來,彭琛為了拉攏林冽,又懷著復雜的心情將三塊免死金牌的最后一塊許給了這個所謂的妹夫。或許在他心中,馮沛淇的性命也比不上洛雅的幸福吧。
這一樁樁一件件,不可告人的內情堆積在心底,讓彭琛的良知感受到空前的壓力。
九年前,馮沛淇在他面前戴著我見猶憐的面具,如今這副面具似乎又跑到他的臉上。有時他甚至懷疑,他和馮沛淇之間,究竟誰才是那個真正的惡人。畢竟,他們當年分手的導火索,是彭琛無意中看到馮沛淇用猴子做實驗的驚悚一幕,從此對她避而遠之。可是,馮沛淇再驚悚,待他彭琛卻是無可指摘的;而他現在對她做的,倒是步步為營,冷酷無情。
和彭琛精心設計的局相比,林冽臨場發揮想出的苦肉計只能算小巫見大巫。
在這個局里,彭琛首先假裝和威廉產生諸多齟齬,最終在股東大會上大打出手,昔日合作伙伴對簿公堂。結果自然是彭琛敗訴,被迫撤資出局。
跌入人生低谷,有情緒自然要發泄,發泄過頭就難免墮落。賭博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墮落方式,不但讓彭琛一夜之間敗光全部身家,還讓他欠下幾筆數目不小的高利貸。其中最大的那筆,債主便是某黑幫大佬、Y國警方臥底保羅。
保羅大概是Y國最資深的臥底,若非大案要案,警方是不會輕易啟用他的。不過據保羅私下透露,他最近剛剛坐上幫派第一把交椅,警方突然發給他這么個任務許諾他立功歸隊,八成是察覺到他心中的矛盾與迷茫。彭琛聽完瞬間神色凝重,保羅看到他的表情卻哈哈大笑。
待一切準備就緒,保羅的手下們開始登門追債。他們控制住彭琛,逼他和家人進行視頻通話,彭琛便撥通了母親陳天麗的號碼。
面對視頻里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母親,彭琛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央求她快點籌錢,還求她不要告訴父親——父親本來就無視他的存在,若知道他如此不爭氣,肯定會更加偏愛失而復得的徐冉。
這個理由直戳陳天麗的心窩,她連連答應,保證不告訴彭祖民,保證盡快籌到錢。實際上,彭琛早就算計好,當時華鳳姝和方海林已經死于華爵皇宮大爆炸,有權沒錢的戴國安就是一介官僚,不可能出面解決這種事。那么母親唯一的指望,就是她的干女兒馮沛淇。
雖然是設的局,但假戲真做起來也并不輕松。作為周圍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在短短時間內一敗涂地,也讓彭琛飽嘗了一番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在他開始懷疑馮沛淇未必會上鉤的時候,對方卻陪著他的母親,一路從天江飛抵Y國。
陳天麗見彭琛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心疼得直抹眼淚;馮沛淇在旁邊卻一臉坦然,像一位花錢雇來的職業經理人,沒有任何寒暄與關心,開口便是詢問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彭琛知道,她只是表面上冷若冰霜,其實心里正憋著一股勁兒——每一個先愛上或正在愛著的人,心里都有這么一股子勁兒。
果不其然,馮沛淇大致了解情況后,便請知名大律師重新梳理官司細節,以詐騙罪起訴威廉。最終,威廉求饒,雙方和解,彭琛這才悉數拿回屬于自己的創業資金和紅利。雖然這是之前故意留下的破綻,但若非馮沛淇對此事盡心盡力,這個破綻其實是很難注意到的。
與此同時,馮沛淇還親自出面交涉,幫彭琛還清了賭債。若沒有她和她的手下在身后戳著,對方有的是辦法讓彭琛這輩子都還不完這些錢。也正因如此,馮沛淇順理成章地認識了債主之一的保羅,算是一只腳邁進了彭琛等人的圈套。
彭琛認為,讓馮沛淇自己認識保羅,顯然要比通過他介紹認識更加靠譜。只要他們認識了,保羅自然會主動示好,窮追不舍,目的直指“星夜”在歐洲的獨家代理;彭琛反倒是因為馮沛淇才和保羅越走越近,直到現在的稱兄道弟。這樣的話,沒有人會懷疑保羅的身份以及他和彭琛的關系。當然,林冽是個意外。
羅伯特最初聽完彭琛的計劃很是不屑,他問他憑什么覺得一個被合伙人掃地出局、被高利貸上門逼債的賭鬼,可以獲得馮沛淇的青睞。彭琛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這個賭鬼是我。
事實正是如此,在一切尚未了結之時,兩人便舊情復燃了。只是這舊情復燃,燃得卻不溫不火。
彭琛本就不是出于真心,他第一步想表達的也僅僅是對馮沛淇出手相救的感激與感動。以他們兩人的年紀,以馮沛淇的智商,過度的感激涕零和宣示愛意只會適得其反。他需要一個新的契機來為感情升溫,這樣馮沛淇才會深信不疑、深陷其中,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林冽的苦肉計。
和之前一樣,一切格外順利。
醫生走后,馮昂也默默返回了臥室,彭琛則直接被馮沛淇扶回自己的房間躺下休息。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彭琛卻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馮沛淇側臥在他身旁,兩人中間是她的寵物貓。她表情溫柔地為貓撓著癢癢。
彭琛隨口問道:“什么時候開始喜歡養貓了?”
“之前是養著玩,養膩了就拿去做實驗。”馮沛淇語氣自然,毫不避諱。她始終低著頭擼貓,停頓了幾秒繼續道:“你知道嗎,我之前養的貓都是寵物店里精挑細選買回來的,唯獨這只,是我從大雨滂沱的高速公路上救下來的。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種,也許就是一只普通的家貓。買回來的貓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唯獨這只小可愛一直呆在這。后來,我索性也就不買貓了。”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它。”彭琛方才回憶起,當年看她拿猴子做實驗時的恐懼。
“你看它總是一臉冷漠,我有時會想,它可能根本就不愛我。”馮沛淇開心地向彭琛展示著她的貓,隨后聳聳肩,“不過我不在乎,我只是覺得既然它在我手里重生,我就應該好好照顧它,不能再送它去死。”
“這樣挺好。”彭琛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經過今晚,我想我其實還是在乎它對我的愛。”馮沛淇說著,突然抱住彭琛的胳膊,“可能正因為太在乎,才不敢對這件無法確定的事情抱有希望。”
兩人中間的貓突然跑開,彭琛順勢摟住了馮沛淇。昏暗中,他看見停留在柜子上的貓依舊一臉冷漠,眼睛里泛著冰冷的光。和貓相比,他還是更喜歡狗。

憑涯
放棄的理由很多,堅持的原因一個就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