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后,顧一珩對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注視而不見,只是直愣愣地望著前方。
他貌似在發呆,其實是在望眼欲穿地偷望著洛雅,猶如洛雅當年在這里偷望著他。
剛剛的對話中,他幾乎找不到一絲與舊日有關的痕跡與默契;這個讓他六年來朝思暮想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涯。往事歷歷在目,他的初心依舊,難道她真的忘了嗎?失望之余,他的信念卻更加堅定——既然上天讓他們殊途同歸,那么,她忘記什么他就幫她回憶什么;歲月洗禮了什么,他就重塑什么。
開學典禮眼看就要開始,已經是教務處主任的張麗娜接了個電話,掛斷后馬上把顧一珩叫出了禮堂。
“有個事兒,是關于上學期數學期末考試的。”張麗娜說的時候自己也困惑,“說是有道題,分數可能算錯了,估計會影響名次,你現在馬上去趟校董辦公室看看怎么回事,快去快回。”
顧一珩聽罷一臉狐疑,隨即透過玻璃大門朝禮堂里看了看,像是瞬間明白了什么,二話不說便去了。
校董辦公室里,彭琛坐在父親彭祖民的辦公桌前,桌上堆著一些試卷,里面夾雜著顧一珩上學期從南方城市轉學前后的所有資料。
不一會兒,顧一珩敲門進入,徑直走到彭琛面前;彭琛坐在轉椅上一言不發,與他無聲對視了將近半分鐘。
“你就是顧一珩?”彭琛似笑非笑。
“是。請問我的數學卷子有什么問題?”顧一珩不卑不亢。
“數學卷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彭琛直了直身子,把面前的資料甩給對方,“這是顧一珩的檔案復印件,轉學到敬仁高中之前,無論哪方面,都跟你現在的表現判若兩人。”
顧一珩看都沒看資料,從容答道:“這不是正好說明,轉學到敬仁高中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嗎?這個地方讓我有所突破。”
彭琛諷刺道:“一夜之間,你突破得夠快的。”
顧一珩點頭應道:“一切皆有可能。”
“說得特別好!一切皆有可能!”彭琛直截了當道,“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真正的顧一珩另有其人且不知所蹤,而你,是個寄生在這個名字下的冒牌貨?”
聽到“冒牌貨”三個字,顧一珩果然不淡定了,狠狠回擊道:“就像你寄生在Nocturne的名下,冒充自己剛剛去世的表弟,勾引自己的親妹妹嗎?”
彭琛嘆了口氣,說道:“事到如今,你大可不必為這件事沉不住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楊湛?”
面對彭琛犀利的目光,顧一珩沒有否認。他知道,彭琛既然找到他、揭穿他,必然是掌握了他就是楊湛的鐵證;他也并不擔心他會公開這個秘密,因為他們終究有著共同在乎的人。
顧一珩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道:“我本來也沒打算沉住氣。來的時候我看你沒在禮堂坐著,就知道八成是你找我攤牌。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姑媽不可能告訴你我的事。”
彭琛坦言道:“好巧不巧,我無意間聽見我媽打電話質問一個人。于是我知道,這個人當年在油畫里藏過配方,又背著我媽讓李修昀宣布疫苗研制成功。這波操作下來,網上那張配方照片掀起的風浪再大,外面的合伙人也只會找馮家,而馮家也只會找我媽。我媽有我和馮沛淇這層關系護著,自然不會有什么事。正如我媽當時在電話里說的,這個人真正想撇清的,是洛雅。除了你這個死了六年的人,我想不到這個人還能是誰。”
顧一珩微笑道:“所以,你就順著這個電話和這個假設一路查下去,過程應該很順利吧?”
彭琛點點頭:“的確順利,但帶給我的震驚也一分不差。”
原來,當年楊湛在彭琛面前“暴斃”后,就被送到了第一人民醫院。由于他早先在美國發病時出現過一次假死癥狀,陳天麗當即指導康偉權等心腹對其進行全力搶救。雖然勉強將楊湛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情況極其不穩定;加上楊湛是在為洛雅慶生后出的事,惹得陳天麗大發雷霆,立馬對外發布了他的死訊,然后秘密將其改名換姓送到了歐洲D國的一家私人診所。
本是死馬當做活馬醫,沒想到楊湛不但一路撐到了D國,在用過一種新藥后竟然奇跡般地痊愈,還徹底擺脫了對“星夜”的依賴。姑侄倆為此士氣大振,重新對未來燃起希望。為了避免楊湛暴露身份、重新卷入“星夜”的利益網,陳天麗滿世界聯系全球頂尖的整容整形醫生,將他的外表修整得面目全非,幾乎看不出任何熟悉的痕跡。
說到這里,彭琛不由得感慨道:“難怪我媽這些年經常去英國看我,一去英國就滿歐洲溜達,原來是為了照顧你。”
“也不能這么說,她是真心想見你的。”顧一珩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調侃道,“怎么樣,現在發現我還活著,是不是有點失望?”
彭琛搖搖頭,一臉真誠道:“實話實說,沒有失望,只有擔心。”
顧一珩不解:“擔心什么?”
彭琛意味深長道:“擔心你九死一生,終于能活得像個正常人,卻依舊得不到你想要的。”
“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顧一珩糾正道,語氣顯然有些激動,“你知道這個過程嗎?說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我之所以接受這一切,既是為了贖罪,也是為了能和她重新開始。以前我給不了她的,現在我能給了,現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了,懂嗎?”
彭琛不屑道:“你把配方許給李修昀,解了他半輩子想不明白的學術困惑,然后哄他接應你重回天江,我說的沒錯吧?我算了算,你能利用的也只有他了。你敢跟我媽說你現在就在敬仁高中,準備和她最恨的洛雅重溫舊夢——你敢說嗎?我媽有半年多沒去歐洲了吧,你這彌天大謊撐不了多久的。”
顧一珩嘴硬道:“姑媽那我會解釋,甚至你爸爸那我也會解釋!只要能和洛雅在一起,他們說什么我都答應!我這條命活到現在,就只為這一件事!”
彭琛悲哀地看著對方,緩緩說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對洛雅來說,你是一個已經死了六年的人。這六年里,你經歷的是身體上的‘千刀萬剮’,她經歷的卻是精神上的萬劫不復。她的萬劫不復源于她的身世,但你和你的‘星夜’卻也‘功不可沒’。別的不說,陸憬然是怎么死的,你應該知道吧?現在的洛雅,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喜歡你的高中女生了!”
顧一珩被戳中痛點,一時語無倫次:“我……我不一定非要告訴她我是誰……”
彭琛拍著大腿冷笑道:“好主意!這絕對是她最深惡痛絕的地方!”
顧一珩頓了頓,再次恢復堅定:“不用你冷嘲熱諷,無論如何,我會讓她接受我。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你們不懂,那不是你或其他人能比的。”
彭琛不以為然道:“你當初在她眼里的神秘憂郁,也不是你現在這副陽光帥氣的皮囊能比的。但現在的她,已經知道你當初神秘憂郁的背后是什么,時過境遷了好嗎!?難道你在暗中撇清她之前從沒想過,你藏在油畫里的配方手稿為什么會被網絡曝出那樣一張照片?”
顧一珩承認道:“當然想過。照片曝出后,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當初藏在油畫里的手稿!但不管她做過什么,前提都是她不知道我還活著、我回來了!”
彭琛氣急敗壞道:“那你現在就去告訴她,告訴她你就是楊湛,你沒死!你看她會是什么反應!?”
顧一珩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堅定:“什么時候告訴她,我自有定奪!”
彭琛最后語重心長道:“你回去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還是回D國吧。楊湛死在當年對誰都好,現在也不需要冒出一個顧一珩,你改變不了什么,也得不到什么。跟你見面說這些,主要是擔心你在大失所望的時候做出什么過激的事情,我也不希望我媽為你煞費苦心半輩子,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顧一珩疑惑道:“這么說,你一點兒都不擔心洛雅會接受我?”
彭琛笑了笑,說:“當然,她的心思在哪兒我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