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凌晨兩點鐘，一輛銀灰色的面包車開到敬仁高中門口，等候多時的顧一珩確認牌照后上前打開了校門。面包車駛入學校便停下，待顧一珩重新鎖好門上了車，方才朝理科實驗樓開去。

　　算上司機，隨車來的共有三個男人。顧一珩知道，他們都是康偉權派來的。據李修昀說，自從和馮沛淇因為配方泄露生了嫌隙，如今陳天麗信得過、能支使的，只有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康偉權了。至于康偉權有什么門路、這些人什么來頭，李修昀也不清楚。

　　理科實驗樓門口，司機留在車里把風，另外兩個人從后備箱拿出各種工具，跟著顧一珩去了地下室。

　　顧一珩只管帶路開門，心里正猶豫要不要在開燈前提醒他們即將看到的場面，沒想到其中一人竟手快地把燈打開了。顯然，面對眼前血腥的一幕，他們反應淡定，情緒上甚至沒有生出一絲波瀾。兩人從容地將賈師傅放入裹尸袋抬到車上，又折回地下室清理起現(xiàn)場，輕車熟路的操作讓顧一珩想起了專業(yè)的入戶保潔。

　　善后完畢，顧一珩打開校門將面包車送走。自始至終，他不問去向，對方也不問緣由。就在他準備趁著夜色離開時，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

　　車窗落下，康偉權滿臉疲憊地看著顧一珩，淡淡說道：“跟我走吧，陳院長要見你?！?p>　　“其實我也正想見姑媽?！鳖櫼荤裆宪嚭?，主動說道。

　　“你最好只是為了請罪，如果還有其他的，就免了吧。”康偉權看穿了顧一珩的心思，他知道他擅自回國是為洛雅而來，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這些年辛苦您了，沒有您的幫助，姑媽一個人是救不了我的。”顧一珩看著兩鬢斑白的康偉權，突然心生慚愧。

　　“我們拼盡全力讓你脫胎換骨，不是為了讓你現(xiàn)在活蹦亂跳跑回來送死的，”康偉權語重心長道，“你這樣太對不起你姑媽了?！?p>　　康偉權將顧一珩送上樓交給陳天麗，說自己還有別的事沒安排完，便匆匆離開了。

　　此時已將近凌晨五點。燈火通明的客廳里，顧一珩見姑媽面容憔悴，知道她和康偉權一樣，為他的事徹夜未眠，不由得再次流露出愧色。

　　“姑媽，對不起，讓您操心了?！?p>　　“你的臉怎么了？傷得嚴重嗎？”盛怒之中，陳天麗還是不能無視顧一珩臉上的傷。

　　“剛剛被彭琛打的，不礙事?！?p>　　“彭?。?？”陳天麗一驚，“他怎么會打你？難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俊?p>　　“不知道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開學第一天就找我攤牌了。剛才他去學校，看見我和洛雅……站在那說話，反應有點激動?！鳖櫼荤裣仁菍嵲拰嵳f，說著說著便避重就輕了。

　　“只是說話嗎？”陳天麗目光凌厲，“彭琛我還是了解的，他不會無緣無故向你揮拳頭?！?p>　　“他之前警告我離洛雅遠點，但是我沒聽?！?p>　　“真多余！”陳天麗冷笑道，“他還以為是六年前，洛雅對你念念不忘的時候了。”

　　“您這是什么意思？”

　　“時過境遷了！你還搞不清狀況！”陳天麗繼續(xù)問道，“你跟洛雅都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但是我想，”顧一珩猶疑道，“她應該什么都知道了?！?p>　　“她都知道什么了！？”陳天麗沒想到，顧一珩竟還捅出了更大的婁子。

　　“昨天發(fā)生在學校的事，還有，她已經知道我是誰了?！?p>　　“彭琛剛才怎么沒打死你！”陳天麗難得對顧一珩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快被他氣死了。

　　“他沒打死我，他把洛雅接走了?！鳖櫼荤竦恼Z氣擺明了彭琛把洛雅接走比打死他還讓他難受。

　　陳天麗沒好氣地數(shù)落道：“他之前沒揭穿你，是不想把事情鬧大！這下好了，你自己把事情鬧大了！你覺得他把洛雅接走會去哪兒？我告訴你，彭祖民八成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顧一珩固執(zhí)道：“那正好，我自己跟他說。”

　　陳天麗更生氣了：“洛雅知道你是楊湛，有沒有撲在你懷里痛哭流涕？如果她還是當初的洛雅，彭琛是帶不走她的！而且，彭琛是她喊來的可能性更大！你在她眼里就是個危險的陌生人，她對你已經知道的太多了！現(xiàn)在你們之間的阻礙，不是彭祖民也不是我，是洛雅已經變心了！”

　　“她不會變心！她只是一時接受不了！”

　　“她不會變心??？這些年她愛過一個又一個，她就像徐漫菲一樣陰魂不散！她現(xiàn)在愛的，是那個叫林冽的亡命徒！她的報應馬上就來了，你卻又冒出來添亂！我不管你是胡思亂想還是念念不忘，我只要求你不要再做什么了！現(xiàn)在的洛雅不簡單，我怕你被她賣了還在替她數(shù)錢！”

　　顧一珩問道：“您還在怪我當年把配方藏在油畫里送給她嗎？我當時真沒想那么多，我以為那是一個永遠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p>　　“不光是這個！”陳天麗忍不住掰扯道，“李修昀已經跟我說實話了，你為了用顧一珩的身份回來，早就把所有的配方給了他，所以他才沒再糾纏洛雅，求證她被你注射疫苗的事?？赡氵@樣做，把我置于何地？把我和馮家的關系置于何地？”

　　顧一珩聽著姑媽的控訴，默默低下了頭。

　　“還有網上那張疑似配方泄露的照片，分明是洛雅放出去的！別人沒有這個機會！我猜她是想報復馮家殺了陸憬然，想借境外合伙人的手讓馮家日子不好過！她知道馮家會找來，故意編了套說辭栽贓給我，阿彬的失蹤和他打給我的那通電話也一定是她的杰作！她那天湊巧中了一槍，馮家不得不中斷調查，但你知道照片的事沒完，就指使李修昀突然宣布疫苗研制成功，你是幫洛雅脫身了，卻讓我在馮沛淇面前說不清楚，這些李修昀都認了！”

　　“對不起姑媽！我當時考慮不周，真沒想到會連累您！”

　　陳天麗抹著眼淚說道：“我是把你們當親兒子啊！可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心心念念的都是我最恨的洛雅！現(xiàn)在戴晉死了，彭琛放棄了，只有你還在執(zhí)迷不悟！你知不知道，按照你剛才說的，現(xiàn)在你的命相當于被洛雅捏在手里了！如果被人知道你還活著，你想過后果嗎？”

　　顧一珩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她不可能傷害我！她或許變心了，但我相信她不會傷害我！”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學校里的事遲早被查出來，到時候人們順藤摸瓜，遲早摸出真相！機票我已經幫你訂好了，康偉權安排護送你的人一到，你們就馬上出發(fā)！”陳天麗說這話的時候，突然產生一種仁至義盡的想法，只想讓顧一珩盡快離開保住性命。她對這個視如己出的侄兒太失望了。

　　“我不回去！我撐到今天，不就是為了回來找她嗎！？”顧一珩依舊不管不顧道，“本來打算用這個身份和她重新開始，被李修昀一攪合，全都完了！姑媽，你幫幫我，好嗎？”

　　陳天麗嘴角抽搐，揚起巴掌狠狠抽在顧一珩的臉上。

　　她正要痛罵侄兒任性自私，電話門禁突然響了。果然，監(jiān)控屏幕上顯示，氣勢洶洶的彭祖民帶著一臉沉靜的洛雅，兩人已經殺到了樓下。

　　天才蒙蒙亮，這對父女顯然是來堵門的。陳天麗知道躲不過去，只好按下解鎖鍵，然后將顧一珩塞到儲藏間。那里有后門，直通保姆電梯。

　　開門后，陳天麗先聲奪人道：“彭祖民！大清早的，你帶著你的私生女跑到我家，想干什么？”

　　彭祖民也不客氣：“少跟我裝傻，彭琛都告訴我了！你行啊，這幾年瞞天過海，大變活人……”

　　陳天麗譏諷道：“你不也是瞞天過海，變出一個又一個私生女嗎？”

　　彭祖民正色道：“你少胡攪蠻纏！明人不說暗話，我來是為了告訴你，顧一珩已經被學校開除了！三天之內讓他離開天江，否則再被我知道他騷擾我女兒，我就把這件事情告訴馮昂！馮家現(xiàn)在正焦頭爛額呢，馮沛淇不把這個活體標本送到墨西哥，你把我腦袋擰下來當?shù)首幼?！?p>　　陳天麗聽罷不急不惱，轉頭問道：“洛雅，這也是你的意思嗎？”

　　洛雅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我只希望他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因為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他。讓他離開，已經是我對他最大的仁慈，這對我們都好。”

　　“好！”陳天麗得到明確的答復，索性說道，“既然明人不說暗話，那我也告訴你，他撿回一條命就是為了回來找你！既然你不領情，不如當面說清楚讓他死心！”

　　說罷，她便直奔儲藏間，可開門之后發(fā)現(xiàn)，顧一珩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