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李府,楚昭在窗前佇立,看窗外風雪漸盛。
寒氣撲面而來,帶來最后一度梅的冷香。遠處檐下燈籠恍惚著光亮,暈染一長廊,梅花芬芳。
“王爺,該歇息了?!鄙砗髠鱽碓S芃的聲音,楚昭回眸,便見許芃托著一盞燈,立在不遠處。燈下美人,不外乎如此。
楚昭道:“許芃,你跟了我多久?”
許芃想了想道:“自王爺入宮,便跟著了。”
楚昭輕笑出聲:“好久了?!背驯持S芃,無聲啞笑。眸中似有淚光閃爍。
許芃覺得楚昭情緒不太對,卻也說不上來,剛想上前去看看,邁出一步,就聽見楚昭的呵斥:“退下?!?p> “王爺?”
“你退下吧,無妨。”楚昭穩定下情緒,語氣仍似往常,仿佛剛才失態的人并不是他。
許芃內心掙扎,最終還是妥協了:“諾?!?p> 聽見門合上的聲音,楚昭悵然一嘆,把一夜風雪關在窗外。
陰山關,將軍戎裝披身,負手立在城墻上。眉眼已經脫去少年時的桀驁不馴,眸中滿是沉淀之后的穩重。一身氣度竟不像終日在邊疆戍守殺敵的兵家子。
“將軍,長公主來了!”來跑腿的是楚祿存的家將,年紀尚小,眉眼還沒有脫去稚氣,眸中閃爍著光彩,滿是向往。安邦定國封侯娶公主,乃是無數從軍男兒的夢想。大演數支軍中,也只有楚家軍擁有公主帳。
“嗯?!背摯鎽?,召偏將吩咐了幾句,下城樓去了。等楚祿存的背影消失在城樓上時,戍守將士們都笑出了聲。
“你瞧見沒有,將軍那正緊的模樣,步子快的呦?!?p> “你婆娘孩子來看你你不急?”
“嘿,你們說長公主肚子里的是男的女的?”
“是女的又怎么樣,你還不是娶不到?!?p> “凈是葷話!”
“最好是個男娃,這樣楚家軍可以繼續跟著打!”
“終有一天,我要跟著小將軍蕩平北戎!”
說這話的正是前來報信的楚家家將。
城樓下涪陵長公主的車輦等侯多時,隨長公主車輦而來的婢女們窈窕身姿,惹來了一大波兵油子圍觀。聽聞將軍親自來迎長公主時,一大堆人多時散了個干凈。
涪陵長公主聞聲掀簾而出,正巧迎上楚祿存呆呆的目光,毫不客氣笑道:“愣著干什么,還不扶我下來。”
楚祿存回過神,一溜煙跑到車邊,小心翼翼扶著長公主下車。眼睛余光一直不停瞟向長公主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涌上暖意。
長公主瞧見楚祿存耳根子都紅了,覺著好笑,一手扶著肚子一手輕點楚祿存太陽穴:“你啊你,愣頭青一個?!?p> 楚祿存想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詞來,只有干巴巴開口說道:“沒,哪里有?!?p> 隨侍的婢女再也沒忍住,都捂嘴笑著。
大將軍楚祿存甭管在外多么威風凜凜,在面對長公主也只有裝乖的份。
長公主伸手掩面笑道:“還不扶我去休息,討罵。”
夢醒,仍然覺得春寒。
大演北方的春來的遲,南方的春卻來的早。長安城地處九州中央,這春倒是來的不緊不慢。楚昭推開窗,意料之外,在屋轉角處的李花已經伸出了新芽。
夢中,故人音頻笑容還歷歷在目。父親楚祿存出身將軍世家楚家,自幼習武,二十一歲尚長公主。一生從未打過敗戰。只可惜受了圣上猜忌,在征北戎天狼部時孤軍深入,被自己人斷了后援,慘死。而這個時候,還有一個月楚昭便出生。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自己父親的模樣,而如今在夢中見著了,竟有一種幾欲潸然淚下的沖動。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敵王權父母命。
楚昭摩挲著腰間的佩玉,感覺著從指腹間升起的熱度,垂下眸子,旋步離開窗前。
“進來吧?!?p> 許芃應聲推門而入,道:“王爺,青弋相,涪陵令有急事求見?!?p> “見?!?p> 李豫王繼急急趕來,身后還跟著李均。李均神色淡然,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急迫。
李豫道:“王爺,長安城突然增派人手,嚴密檢查進出城門的人?!?p> 楚昭眸光一閃,沉下聲問道:“長安令是誰?”
王繼瞧見楚昭眸底下的黝黑,心中一顫,忙回答道:“北竇的人,竇復?!?p> 已逝的演穆竇太后與當今竇丞相竇憲同出于臨洮竇氏。竇太后出身嫡系,天生高貴。竇丞相出生庶支,天生卑賤。
兩人在演穆帝死后掌權,因為政見不合,臨洮竇氏一分為二。竇氏嫡系遷回會稽。會稽竇氏被稱為南竇,仍在臨洮的竇氏稱為北竇。
楚昭聽見北竇兩個字,眸子全然沉下來,晦暗不明:“他們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李豫疑惑道:“王爺,這怎么說?”
“金陵燕氏此次應圣上詔入鄄京,交還兵符,北竇這是想圖謀那塊兵符?!背颜f著,心中一冷。竇憲這次定是圣上授意,金陵燕氏世代鎮守南方,南夷各族懾于金陵燕氏威名多年來才沒有敢掀起多大的風浪,只敢小打小鬧。許是圣上看南方太平,要卸磨殺驢了。
“倘若竇復不能再城門口截住人,定會挨家挨戶搜查,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壞的結果。李豫,王繼!”楚昭喊到兩人名字。兩人皆不由自主行禮應聲:“臣在?!?p> “你們兩人喬裝立刻出城門,北上,返回青弋涪陵。均弟同我一路,先假借去城外清覺寺脫身,再向東前往青州,通過暗部紙鳶聯系?!背秧虚W過厲色,一晃而逝,沒人發覺。
竇憲,你這是等不及了嗎?
李豫王繼沒敢問楚昭去清覺寺干什么,都低頭行禮道:“諾。”
“去準備吧。”聽楚昭這句話,兩人紛紛離開。只留下李均。
“昭兄,為何要前往清覺寺?!崩罹ы?,問著。
楚昭覺得好笑:“你這不是擺明了明知故問?”
李均不為所動,垂下眼簾,長長的鴉羽遮住眼中思量,影影綽綽。李均道:“正是不知,才問?!?p> 楚昭瞇眼,仔細瞧了一遍李均:“那你說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