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滿和魏冬是同班同學。
數學老師布置了一道作業,要寫在草稿紙上,魏冬沒寫,蘇小滿是他的小組長。
當她過來收作業時,魏冬對她說忘了寫。蘇小滿有些生氣,嘟著嘴拿著一碟的作業本打他,說:“你總是這樣。”打完他還是包庇他,她說:“我再等你十分鐘,你要是還沒寫完的話我就交給老師了。”說完繼續去收別的同學作業了。
蘇小滿感覺自己對魏東的包庇好像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有許多同學都沒寫完作業的,她總是看心情幫她們,等十分鐘,也只是拖延下收作業的時間,老師自然也知道這些小心思,也不計較。對魏冬卻是每次都包庇,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魏冬對她嬉皮笑臉,和她打鬧,她心里總有股奇異的歡喜,并不強烈,不是愛,但還是歡喜。她越是探究這個問題越是慌張,索性不再想,對魏冬也變成了縱容。
魏冬看著后面收作業的蘇小滿,今天她依舊穿著的是紅白色的校服,系著單馬尾。蘇滿長得矮,只有一米六,臉蛋圓圓的,劉海總是覆蓋過額頭,有時也會梳一個人字形劉海。她長得很可愛,也打扮的很可愛。魏冬喜歡揪她的單馬尾小辮子,也喜歡捏她的圓圓小臉蛋,她總是很生氣的佯裝要打他,他永遠都跑的很快,追了一會她就不追了,她會回到教室,對他說不理你了,然后趴在桌子上很不高興的樣子,那時他就要在她面前逗她,她每次都會忍一會才笑起來打他。
蘇小滿回頭看見魏冬盯著自己發呆,她生氣了,自己都為他爭取了十分鐘可他還是不寫,真的是煩人,非要老師罰他站在走廊門口寫他才高興?等下收完作業得好好收拾他一下。
她的座位就在魏冬的前面。
收完作業,經過魏冬旁邊時她輕輕拍打了他一下,對他說:“快點寫,不要發呆,不然等下老師來了我可不包庇你了。”
魏冬抬起頭來,正經的說:“是的長官!”她笑了,又打了他一下,說:“還發神經,快點寫啊。”
這才沒再打鬧,魏冬去寫作業,蘇小滿預習著新課。
終于把作業趕完,魏冬伸手去扯蘇小滿頭發,蘇小滿“啊”的叫了一聲,反手護住自己頭發,轉過來打他。魏冬笑著把左臂擋在前面,蘇小滿就只打到了他的左臂,打的很輕,沒什么力道。“組長我把作業寫完了。”他把作業遞了過去,蘇小滿這才罷手,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轉回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魏冬很喜歡蘇小滿,但還有些懼怕,懼怕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老師過來上課,蘇小滿站起來,把作業交了上去。回來的時候又注意到魏冬在發呆,她的生氣可以說是恨其不爭,但已經打鈴了,沒有下課時的吵鬧,她要是現在小聲提醒他的話又會被人誤解,她想了一個小辦法,到課桌上坐著,取出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好好上課,不要發呆。傳到了后面。
魏冬原來聽她偷偷敲自己桌子,還以為是什么事,看她悄悄伸手遞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那八個字時。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沖上心頭。他也取出一張紙,寫著:遵命,小組長!寫完戳戳她的背,遞了上去。
蘇小滿打開紙條,看見那幾個字,一下被逗笑了,轉過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轉了回去。單馬尾搖的像是草書里的一撇。
人一生中極美的瞬間往往都是不經意間,連自己也不知道,只有目睹了那一瞬間的人在心里默默珍藏了一輩子。許多年以后魏冬還時常回憶起這一幕。
放學后。
天氣是小雨天,魏冬走出教學樓,教學樓白色的在雨中,人密密麻麻的在雨中,魏冬看見了在微微細雨中的蘇小滿。
他跑過去叫住她。
走,一起去吃飯。魏冬說。
“啊……這樣不太好吧……”她臉紅了。
“又沒事,吃個飯而已。”魏冬說,他還是第一次邀請蘇小滿一起吃飯,自己已經準備了很久。
蘇小滿猶豫了兩秒還是同意了。
在飯店里他們聊天,魏冬這才知道蘇小滿家里并不富裕,她父親是工人,母親是財務,家里除了她還有兩個弟弟妹妹。
蘇小滿問他的家庭,魏冬回答說:“開公司的。”
他們吃完飯一起回去,蘇小滿主動邀請魏冬去籃球場逛逛。學校的籃球場和足球場連在一起,足球場外面是田徑跑道,田徑跑道外就是五六個籃球場地。那里面的足球向來是沒多少人踢的,往往只有校隊的人會來,而籃球場上大多時間都是滿員,偶爾還會有后來的人與前面的人爭場地。跑道上零零散散的人走著,紅白色的校服和紅白色的跑道印在一起,不遠的幾棵樹,下午的清風,細微的談話聲,都使這里感到安靜。
蘇小滿走在魏冬旁邊,比他矮一個頭,讓他總是想摸她的腦袋,但四周如此靜謐,使心底都懶洋洋的了,萬物已經到了和諧的弦音,遠處的聲音使這里無聲,這里無聲勝有聲。他覺得還是不要去破壞這和諧,于是沒動。
蘇小滿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些奇怪,有一股激動,歡喜又緊張的情緒在里面涌動,弄得她又痛苦又喜悅,這種感覺像是火在燒,打亂了她的心緒,使她有一些以前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都能做出來了。她也終于明白了自己對魏東的逃避,在飯店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喜歡魏冬的。在徹底明白自己的心后她還想逃避,但不知道為什么,那股感覺還是抓著她不放,她想說話,必須說些什么,她已經感覺到她現在不屬于自己了,而是屬于那一團熾烈的感情,于是她叫他去操場。幸好魏冬沒有發覺出什么異樣,為什么他什么都看不出來呢?蘇小滿想,她有好多話想說出口,表白,愛……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所以遇見一個中意的就想奮不顧身?還是心理有什么疾病,現在才開始發作?我是瘋了嗎?蘇小滿想,再看魏冬,他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卻什么也沒說,他只是對她笑,他心定神閑,他什么也沒發現。蘇小滿想,他要是現在是在班級上那小混混的模樣,我也會比現在好受很多,但他現在卻這么禮貌。她心里的激情終于消退下去了,像是發高燒的人不再生病,如果不是痛苦還停留在原地,她自己也會以為只是心血來潮。
只剩下悲痛在翻滾,讓她幾乎想流下淚來。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就這么痛苦嗎?蘇小滿想,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情愿他從未出現。她消消抹了下快要溢出的淚水。
魏冬繼續享受著這獨屬于自然的安靜,和諧之美,雖然他很多次都經歷過這種感覺,吹過了很多次的清風,但他還是不介意再享受一次這靜謐。生活真是美好啊,他想,可以好景不長久,不然他愿意在這個操場走上一整天。
走了半個操場,蘇小滿平復才平復心緒,她主動開口:“魏冬你以后要去哪所大學?”
魏冬心里沒有答案,他回答說:“我還沒想好,你打算去哪?”
蘇小滿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大家在同一所學校。”
魏冬笑說:“包括劉勝義他們?”他故意挑逗她。
蘇小滿本來情緒就不好,被他這么一逗直接生氣了起來,她急于反駁,站住大聲說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說的是我們——”說完才發現失言,想修改腦袋卻一下卡殼,不知道該用什么詞取代“我們”,直直愣了一兩秒,才滿臉通紅的快步走了。
魏冬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越走越遠,才緩過神來,“剛才她在對我表白?”他呢喃道,“這是表白嗎?”一下子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他急忙走回宿舍,他有兩個舍友在談戀,他們一定會懂得這句話的意思的。
從舍友那里得知蘇小滿確實是在對自己表白,魏冬心里充滿了一種喜悅,惶恐的感覺。
他蹲了辦個小時廁所,出來躺在床上,又開始想起蘇小滿,事實上他一直在想她,只是現在思緒終于回歸到到他所認為的主要問題上,就是他該如何處理和蘇小滿的這段關系。逃避,像懦夫一樣打冷戰,不再與她說話,好讓她能專心學習,考上一個好的大學嗎?如果我真的這樣做了,小滿能按照我期待的方式前進嗎?他覺得這有些不可能,高二的學業已經開始緊張了,如果落后一點的話要彌補就得花費不少時間,況且,無緣無故的冷戰,剛表白完就被人疏遠,這種感覺恐怕也是沒個一兩個星期渡不過去的,他想如果是小滿的話估計得話更長的時間,這使他的內心還有點驕傲,長時間的打鬧,即使不是戀人關系,要是他突然離開也會使小滿難受一段時間,所以第一種計劃是完全不可行的。
那就是我必須回應這句話,他想。拒絕,他想了一秒立馬否定了,不可能拒絕。那么如果我同意了,我能給她什么樣的未來呢?魏冬坐了起來,他手托著下巴,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假如,假如回應必然能得到答案的話……假如表白能成功的話,我能給她什么?愛應該給一個人什么?難道就是想校園里的情侶一樣,躲著老師跑到小樹林,沒多少去的角落,偷偷摸摸的接吻,擁抱?躲著老師,躲著所有認識的人,見面要裝的比普通朋友還要生疏嗎?魏冬見過不少這樣的情侶,現實已經證明,這樣談戀并不會影響到什么,許多人都那樣做了,也有不少人在這種情況下長跑成功。但倘若他和蘇小滿是這種情況的話,他卻有些不舒服,光想著就不舒服,
在做事上,他并不算是光明磊落,同學看他不爽時,叫他約架,他就不會在教室里解決問題,而是躲著老師去處理,他也抄過其他同學的作業。對于這些他并不在意道德的卑劣和手段的可恥,但和蘇小滿交往上,他自己卻更期待讓所有人都知道蘇小滿是他女朋友,想讓她和自己在一起時不會感覺到彷徨,不會畏懼同學的流言和老師的盤問,想站在她的前面,為她承受這件事必然的后果。
那么,她會同意我的表白嗎?魏冬想到這,忽然患得患失了起來,一股強烈的不自信,懷疑沖上了他的心頭,從前和蘇小滿經歷的一切,雖然甜蜜,雖然值得懷念,但如果用這些來證明愛,用這些就能固定得出蘇小滿愛自己的結論,還是不可信。他想到自己和蘇小滿更多的是打鬧,他并不明白她的生活,她所在的環境對她造成的影響,對她的了解也只是在中午吃飯時得知的她家庭是工薪階層,并不富裕。還有其他更深入的事,他都不知道。
此時魏冬才感覺到生活好像一團迷霧,每個人都是霧中出現的幻影,即使和蘇小滿相處了一年,他還是能感覺到在她背后的,那團生活本身的暗影。
我根本就不能真正懂她,又如何讓她徹底愛我?魏冬想不出答案。
在他的糾結和痛苦中,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已經是最后的十分鐘時間。他又回顧了一下思想,決定還是用最平庸的方式去對待她,即在眾人面前沉默,在放學后再悄悄對她表白,這樣所遇到的麻煩也會減少。
做了這個決定,心也舒暢了許多,平庸雖然只是平庸,卻不是最壞,都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魏冬長舒一口氣,走出宿舍門,看著宿舍樓前的像是椰子樹一樣的巨大樹木,還有它不遠處的灌木叢,來往不定的人熙熙攘攘,說話聲遙遙傳到這里,他的心也安靜了許多,為蘇小滿而產生的煩躁也按耐了下來。
“就這么辦吧,就這么辦!”他堅定了下自己的決心,朝著教學樓走去。
……
蘇小滿從操場離開的那一刻心情就十分不好,她很生氣,不明白魏冬怎么會那么輕浮,自己明明在和他討論那么重要的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他從前是這樣的,但那只是打鬧,我那么認真的和他說話,他也是這樣,難道他天生如此輕浮?蘇小滿回憶起了和他在一起的一切故事,發現只有一次他是嚴肅的,那就是自己被劉勝義他們氣哭的時候,那天他就只說了那么幾句話,那么走過去,然后劉勝義他們過來道歉。那天他和普通男生沒什么不同,但越是回想,越發喜歡那天的他。
所以魏冬并不是天生的輕浮,那就是他沒吧自己的認真當一回事,得出這個結論,她又開心又傷心,開心的事自己喜歡的男生并不是浪子,傷心的又是他并不十分在意自己。想著也感覺到自己心理有一點問題,魏冬又不是自己的誰,雖然總是來欺負自己,卻也沒理由來關心自己,想著,雖然道理是如此,卻還是忍不住傷心。
她又想,或許魏冬只是以欺負自己為樂,根本談不上喜歡自己,因為他對自己好一點,又時常欺負自己,所以自己先犯了傻,喜歡上了他。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蘇小滿要哭出來了,越想越是如此,魏冬從來沒對自己表過態,從來都只是打鬧,是自己先喜歡上了他,對他獨自傷悲,其實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不會在意。
想著回了宿舍,蒙在被子里哭,舍友問了也不答話。
同室的幾個舍友還她感到焦急,在她床邊安慰了她一個中午。
中午鈴聲一響她就走回了教室,滿腦子都是魏冬,想著他不在意自己,想著自己應該不喜歡他。可感情來的這么猛烈,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這時忽然也想,那就讓事情一直如此,時間一過,總會冷卻的。
想通了后,蘇小滿趴在桌子上休息。魏冬還沒來。
教室里來人越來越多,喧囂聲從一開始的只是幾個學生在說話變成一群學生在說話,言語全部混亂在一起,仔細聽還能分辨出幾個較大的聲音,他們談的是一些笑話,取笑一個一個女生,因為有一個平平無奇的男生喜歡她,女生很生氣的打她們,她們大笑。
蘇小滿睡不著,只能趴在桌子上想著魏冬,心煩意亂。所幸沒人來吵她。
……
魏冬靠近教學樓就能聽見喧囂,噪音像宇宙的電波,從它誕生以來就不間斷的鳴聲,是夏天秋蟬一樣的單調,也是無數信息匯雜在一起的繁復。或許宇宙本身的噪音就是無數個生命在說話。
走近教學樓,看見男生偷偷戳了一下女生的臉,女生跑去打他。一些人在樹下,在走廊,在各種地方一起走著,交談。風吹過來,魏冬又開始躊躇自己對蘇小滿的方案,到了門口想的還是第一套,想著應該是那樣,雖然不是理想,卻也足夠保險實用。
走進門里看見蘇小滿趴在桌上,魏冬還在揣測她怎么了,蘇小滿也好像感覺到什么抬起頭來看他,他們離得很遠。她的劉海都亂了一些沒有整理,她的眼圈微微發紅,她看見他,一下很委屈的感覺沖上心頭,想要落淚,但她又克制自己,淚蓄在眼中,像是清泉,她抿著嘴唇,幾乎要哭。
魏冬停下了腳步怔怔看著她,喧囂聲忽然很快速的過去,聽不見了,時間沖散了周遭的人,歇息了。
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大快步過去,牽起蘇小滿的手,對她說:“跟我走。”蘇小滿也沒有抗拒,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走出了教室門。在走廊上,魏冬把她圍住,陽光照耀著,很是熾烈,蘇小滿白紅色的校服衣領上好像被燙成金色。他說:“蘇小滿,我喜歡你。”語氣強烈的不像是陳述句,而是祈使句句,好像下一句必須回應“我也喜歡你”或同意,沒有反抗的余地。
蘇小滿也不想反抗了,她被他包圍,失去了力氣,但她卻還是不肯挪開目光,去逃避他,去看別的地方,她盯著他看,用目光回應他的答案,用語言回應他的祈使句,“我也喜歡你”。魏冬與蘇小滿相戀。
消息傳遍了同學之間,在魏冬對蘇小滿表白的時候,有不少同學看見。
魏冬與蘇小滿就這么愛著。
周末時魏冬邀請蘇小滿去酒吧。
蘇小滿感到恐慌,這里燈紅酒綠,人群喝酒大聲說話,有一些人臉被照的血紅,像是電視劇里妖怪巢穴,最前面有個高臺,和古時的茶館高臺有些相像。里面站在兩個人,男的在弄著一些酒,和人說話,他面孔很白,有一股弱氣,沒多少雄性的陽剛之氣,應該就是傳說中小白臉這種生物。
舞池里有人在跳舞,扭扭晃晃,談不上美,他們頭上一頂大大的吊燈,旋轉著五六種光,不十分明亮,是暗色,四周有一種狂亂的黑,黑色扭曲著這的每一個人,欲望暴露無遺,痛苦也無所躲藏。
魏冬帶著她到其中一個桌子上,上面有三四個男女,穿著的衣裳風格獨特,個性鮮明,紅燈把他們臉上照的光影分明,一個長得不好看的人來這會多出一股神秘感,而他們面容較好,這燈光使他們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貴氣,像是福拜樓,托爾斯泰筆下的貴族。她感覺到了一種自卑。
她看向魏冬,魏冬和他們打招呼,他們應該認識很久了。
蘇小滿有些尷尬,他們笑。魏冬對他們介紹蘇小滿,又和蘇小滿介紹了他們,其中黃色衣服的叫劉偉強,黑色衣服上面一個英文圖案的叫王事成,黃色衣服的女孩叫陳喻,白色衣服的女生叫元純。他們邀請蘇小滿坐下,問她喝不喝酒。
蘇小滿想了一下,回答說:“可以試試。”
陳喻把白酒倒出來要給她喝,元純想把紅色的酒給她,王事成對她們說你們凈瞎胡鬧,把可樂倒進白酒里給她喝,說:“這個比較淡一點,你應該能接受。”
蘇小滿試著喝了一口,把她嗆得咳了好幾聲,淚都被嗆了出來。在淚眼朦朧中,她看見魏冬和他們碰杯,一口飲進一整杯的白酒。酒吧的紅燈照在了他的臉上,她與他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心里一下變得好失落。
蘇小滿將酒飲盡,她聽說酒能減輕人的痛苦,能麻木感覺,然而她什么也感覺不出來,痛苦依舊是痛苦。
胃像火在燒。
難道喝酒的人追求的就是這種感覺?蘇小滿隱隱有這種感覺。
魏冬還在喝酒,他樂在其中。聲色犬馬,說的不過也是如此。蘇小滿想,她覺得魏冬以前是輕浮的,卻還能理解,那時他只對她一人輕浮,對她打鬧,和她開玩笑。那時她還能理解。現在她終于知道他的生活,知道他是富家子弟,知道他的生活不只有她一人,她感覺到了寂寞。在這個酒吧內,無盡的寂寞。她喝不來他愛的酒,和他的朋友沒什么話說……她感覺了孤獨,和愛的人在一起,還是那么孤獨。
“我想走了。”她戳了戳魏冬。“為什么?”魏冬說。
他看著她,他也感覺蘇小滿在這里的別扭,他所習慣的生活,蘇小滿并不是很適應。他想,他還想讓她待久一點,酒吧就是這樣的地方,剛進來時感覺別扭,但是待久了,會喜歡上這里的。
我根本就不喜歡這里。蘇小滿想,卻還是留下了。沙發黑黑的,它本身的顏色也是黑,燈光也是黑色,重疊下,它的黑也有一種碰不著的幻覺。她坐在了沙發上。
“喝不來酒沒關系,這邊有一些果子,隨便吃。”魏冬對她說,那四個人也把果盤里推了過來。
蘇小滿吃著果子,看著他們喝酒吹牛。生活本身是如此,然而她還是覺得庸俗。
從前她對這種富有人家是電視劇貴族的幻覺,現在真正看見自己也覺得與普通人家差不多。
喝酒,說話,不過如此,僅僅是如此。
她又吃了一個水果,看著這群嗜酒的人。
燈紅酒綠,她的不適應越來越多。想起家里還有未寫完的作業,未預習的功課,未考上的大學。她不想墮落,在她看來,喝酒,泡酒吧,KTV就是墮落。魏冬怎么會如此,怎么會如此呢?
她厭惡到達了極致,對魏冬說:“我肚子有些痛,先回去了。”
魏冬答應她,送她回去,看下手表已經過了四十分鐘。
在街道上他問她,“怎么了?不習慣嗎?”
蘇小滿本來想著撒謊,但想著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彌補,索性也就直說了。“我不能理解你們,我喝不來酒,我想不通有什么事需要酒精來麻痹自己。”
“生活很痛苦的,需要酒精。”魏冬說。
“你很窮,還是其他?”蘇小滿說,她的家庭已經足夠貧困,除了她以外還有兩個弟妹,在貧困中她明白,一切痛苦都來不及物質的痛苦。
魏冬問她:“你不喜歡我喝酒?”
“不喜歡。”蘇小滿說。
“那我以后就不喝了。”
蘇小滿這才重展笑顏,“說定了,不許改。”
“不會改的。”
魏冬和她拉鉤鉤,一輩子不許騙。
周末過去。
魏冬和蘇小滿繼續上課,星期三的時候他想把她帶到自己不喝酒的朋友那去玩,蘇小滿本來想繼續溫習功課的,但拗不過他,還是妥協了。
與魏冬在一起的第一個周末在酒吧度過,第二個周末在別墅里度過。
他的朋友開著一輛黑色的,線條十分暴力的跑車過來接他們。那個人叫張威,穿著黑色衣服。他看見蘇小滿時欲言又止,魏冬向他介紹了蘇小滿,他就拉著他們兩個人上車。他開口的第一句是,這些天我又把這輛車給改裝了一下,保證你們坐的舒服。蘇小滿不太了解車輛這種東西,他就把話題往它那里引,說這種車叫蘭博基尼,誕生于1963年……此外還有許多,蘇小滿從這許多話中只明白了一件事,他在炫耀。
上了車,看著窗外,窗外的風景很快的過去,只有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山下的大樓城市,土黃色,千篇一律,慢慢的從車窗后面褪去。
蘇小滿看著它們,眼睛純凈的閃著水光;魏冬看著蘇小滿,看著她束好的單馬尾,看著她趴在玻璃上發呆的樣子。
張威把馬力踩到最大,車輛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讓前面的一些車也好像慢了一下。蘇小滿聽著這聲音,看著背后逐漸消失的車輛。
車輛往小區里開去,蘇小滿看見一片片的綠化植物,長不同姿色,有的像是灌木,上面開了花,有的是一棵老樹,掛著一塊木色牌子,上面寫著字,蘇小滿還未看清,就馳過了它。還有許多的樹木……這條車道像是開在森林里,蘇小滿看清了幾個牌子,它們整體的意思就是這些是珍稀植物,不要隨意毀壞。車輛開進了一條像是隧道的地方,那里是停車場,蘇小滿下了車,進了一片像是花園的地方,又乘電梯上去。
金碧輝煌,說的也不過如此。天花板掛著一座座像是古代歐洲皇室的燈,發著金黃色的光;地板上是大紅色地毯,花紋繁復,在上面游動,還有墻壁上的鐘擺,掛畫,座椅都是金色,雕刻著一些花與動物,這里透著一股濃烈的西方中世紀貴族味道,濃烈的有點不像是給現代人居住的。
一股自卑忽然涌了上來,魏冬如此富有,他的朋友也全是有錢人,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合適嗎?會不會被人說成拜金呢?……不對,我怎么會這么想。她看一眼魏冬,把這想法驅逐了出去。
幾個男女看見了他們過來,是王事成元純他們。
“我可是等你們好久了,走。”他拍拍張威的肩膀,又與魏冬蘇小滿握手,帶著他們過去。
坐在座位上,蘇小滿有點驚訝,這滿是古典味的椅子,看著全是金屬,華麗的雕塑,本來以為坐上去會很硬,沒想到居然是柔軟,她原來對這椅子的預期是老家竹椅的感覺。她輕輕摸了下椅子的把手,凹凸不平的,卻很舒適。
“這里的感覺怎么樣?”王事成問她,說著服務員端來一個托盤,盤上都是紅酒杯,里面裝著不知道哪個牌子的紅酒。
“挺豪華的。”蘇小滿說。
“沒有其他感覺了嗎?”他顯得有些失望。
蘇小滿有些無措的看著魏冬。
魏冬笑著說:“沒事,你和他說話不用這么委婉,說實話他不會生氣的。”
“我覺得你這樣有靈氣的女生,第一次進來應該會看出點和別人不同的東西,你不用害羞,我們都是朋友,大家之間不用遮遮掩掩。”王事成說,他很期待的看著她。
“那……我感覺這里豪華的有些冷漠,不像是能久居的地方。”蘇小滿說,
“不錯。”王事成贊同的點頭,“我之前設計這里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能有多豪華就多豪華,只是用它來接待朋友。很多人來了都只會說這里什么畫,什么花草好,非要把那些無足輕重的東西稱贊,搞的我是什么藝術家一樣。就你第一個發現我設計這里的意圖,魏冬,你找了一個眼光不錯的女朋友啊。”
魏冬笑而不語,又喝一口酒。
蘇小滿有些悶悶不樂,魏冬問她,她說你又喝酒。
“我這——你先喝口吧。”魏冬把酒杯給蘇小滿,她嘗試抿了一口,是甜味,有點酸,像是檸檬,又有葡萄的味道,是某種飲料。知道自己錯怪了魏冬,看一下其他人都笑著看自己,蘇小滿一下羞紅了臉,直接想逃離。
小打小鬧了一陣,侍者把菜上齊,中間王事成又多次出去接待其他人。王事成長得并不算十分好看,但僅僅看著他和別人周旋,流露出的談吐修養,都讓蘇小滿有種自慚形穢之感。而魏冬在這里也與在學校不同了,他總是淡淡的笑著,有一種疏遠陌生感,他不再是學校里那個乖張的男孩,卻又如此陌生。
蘇小滿感覺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想要做一幅有禮儀的宮廷貴族的模樣,卻沒學過;想要做自己本色,卻是出身貧寒,所謂本色也只是給眾人恥笑。只能一幅拘束不語的樣子,連自己也討厭。
還好魏冬在這,她有些慶幸,看著他,這樣尷尬的局面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吃飯期間,魏冬給蘇小滿夾菜。他自然也知道蘇小滿在這里有些不適應,不過也不著急,她會適應的,他想。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以后酒吧可以不常去,但如果要和蘇小滿一直在一起,這種宴席是必不可少的,小滿會適應的,他想。魏冬邀請蘇小滿跳探戈。蘇小滿說自己不會,還是被拉進了舞池。她紅著臉,牽著他的手,讓他帶著自己往舞池里走去。離舞池越近她的心就跳的越快。
樂曲已經進行到一半,蘇小滿還想著等它放完到下一首魏冬才會拉自己開始跳。然而魏冬已經擺好了姿勢,他看著她,微微一笑,蘇小滿學著魏冬的姿勢。
紅地毯上盡是浮動的光,影子飄來飄去。
因為不十分熟練,所以總是踩到魏冬的腳。魏冬倒是不介意,蘇小滿卻急得滿臉通紅,差點就流淚了。
“放松點。”魏冬說,看著蘇小滿眼睛紅紅的,心里也泛出一股憐愛,他擦下她的眼睛。
本來蘇小滿就急的要哭了,這下一擦淚反而順著指尖流了下來。
“不要慌,在這里,沒人會笑你的。”魏冬說。
他看著蘇小滿的眼睛,蘇小滿的眼睛是棕色的,黑白分明,睫毛很長,她的眼里還有些迷茫。久久地看著她,忽然發現自己離她這么近,忽然的入了迷。在差點吻上她的時候蘇小滿又踩到了他的腳。感覺一下失去,兩個人都紅了臉,蘇小滿快速低下了頭,眼睛偏向了另一側。
過了一會她才敢抬頭再看他,又對視了一會她又低下了頭。
“魏冬,我是不是很笨……”蘇小滿沉沉悶悶的說。
“怎么會。”
“跟你在一起我好多東西都學不會……”
“以后會學會,時間還很多,我之前學這個也用了三個月。”
“嗯……”
雖然聽魏冬這么說,但蘇小滿心里還是很難過。
“我是不是讓你出丑了?”她問,看著魏冬。
“怎么會,你不要多想。”魏冬有些好笑。
蘇小滿的眼神又快速的落下了,樂曲已經落幕三分,她的眼幕也落下三分,睫毛遮住她的眼,濃黑的發亮,她不再看他。
宴席散后,回到家中。蘇小滿不開心了一整夜,難過的想著今天,明明那么想接近他,可一融入魏冬的生活就有萬般不適應。從酒,到舞會,想要學會禮儀就要虛偽,想要坐下長談就要喝酒,唯一不討厭的探戈卻也學不會……煩死了!
蘇小滿決定不想,打開臺燈,繼續預習下周的功課。
這周月考,魏冬的成績下滑的很厲害,蘇小滿也有些下滑了,還有其他幾個同學。
老師把他們幾個都狠狠的批評了一頓。
蘇小滿被批評后情緒低落。魏冬便叫她去小賣鋪,他請她吃東西,蘇小滿拒絕,雖然他們已經公認是男女朋友關系,但她還是不想讓魏冬給她花錢,本來男生請女生吃東西是很正常的,但一想到魏冬很有錢,她就排斥這種行為了。
“走啦走啦。”魏冬強行拉著她去,蘇小滿力氣沒他大,還是被帶走了。
在走廊上一開始還是被魏冬拉著,但被同學指指點點了幾次蘇小滿也感覺到了害羞,就掙脫開他的手了。她跟在他后面,因為生氣所以冷著臉,想要掩飾成陌生人卻欲蓋彌彰,特別是遇到同班的同學一看見他們就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讓路人也知道他們的關系了。
還是到了小賣鋪,還是吃了魏冬的零食,還是生氣。
“怎么樣,心情好點了吧?”魏冬在路上問她。
蘇小滿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魏冬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不過他也沒再問,提著一袋零食跟在蘇小滿后面一路走回了教室。
此后沒有十分重要的事,一學期很快過去。
暑假前一周下著很大的雨,教學樓,街道,樹木都在灰蒙蒙的雨下。燈光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只有在有月的夜晚它才亮堂,而在這個下雨天,它的光芒很暗淡。
魏冬的父母在下雨的第二天回來,他們已經聽說了魏冬的事,叫他在假期時把蘇小滿帶來家中看看。魏冬正在收拾東西,聽了這個要求拒絕,但是父母態度強硬,他也無力阻止。
期末考完典禮結束后,大家在教室里收拾書籍,魏冬來找蘇小滿,“小滿……我父母叫你這幾天去我家玩玩。”魏冬說完自己也感覺尷尬。
蘇小滿收拾課本的手停了一下,“好啊。”她說,她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魏冬站在那,還想說話卻也不知道說什么了。“你還有事嗎?”蘇小滿轉過身問他。“沒事了……”魏冬說完正打算要走,又回過頭來貼近她耳朵說:“你不用害怕,到時候我會處理好的。”蘇小滿點點頭,沒說話,算是回應。魏冬越是站在她旁邊越是感覺到這件事的不妥,但已經成為定局,父母那里態度也是很強硬,他感覺到很尷尬,也感覺到蘇小滿在生氣,也就不再說什么,逃離了這個地方。
蘇小滿忐忑地走進魏冬家的門。魏父魏母都在看電視。魏父穿著一身灰白色休閑裝,突出他那有些圓的大肚子,他面容富態,從他那日漸發福的臉龐下依稀能看出當年他是個帥小伙。魏母一身白色連衣裙,像是要出門旅游。她看見蘇小滿就撲了過來噓寒問暖的,把蘇小滿嚇了一跳。
話題一開始是正常的,有魏冬在旁邊幫她周旋,雖然他的確幫她擋下了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但那嘴里的蘇小滿和現在坐在這里的她逐漸分裂出天差地別。
魏母說著說著就聊到了蘇小滿的家庭收入那里,雖然是笑著說,但蘇小滿還是感到了不適應。然后魏母又十分自然的說,魏冬要是考不好的話就只能出國留學,到時候費用都是一大筆錢,蘇小滿這才聽懂她是在隱晦的說自己和魏冬是門不當戶不對。她十分生氣,魏冬那里臉色也有些不好。
之前的魏冬的交際圈,與他在一起的一切快速劃過腦海,蘇小滿決定不再理魏冬。魏母說的是對的,她想,自己與他確實不般配,何必強行融進,還被人辱罵成拜金。她想,又待了一個下午,終于回家。
魏冬之后又打來過電話,那時他是想要為母親的言論道歉的,但蘇小滿多次不接。他又到她家里過,蘇小滿也是避而不見。他無計可施,自己也有一些生氣,打算著開學后再說。到開學后,兩個月不見,感情也淡了一些,與蘇小滿說話她依舊不理他,糾纏幾日,自己也感覺到了厭煩,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