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

　　世上只有一個胡古道，是縱橫混沌界近千年未嘗一敗的絕代強者！

　　一片林中的空地，其中蓋了一處竹屋，通體都是由林中的竹子所建，看得出來這竹廬雖然小巧，細(xì)節(jié)上卻細(xì)細(xì)排列編織，每一處都極精致。

　　屋外還擺放著一套桌椅，桌上的茶具也都是由竹子制成。杯中蒸氣裊裊，想是才泡了一杯香茶。

　　距離江辰數(shù)步之外，擺著一件竹制的書案，此時，上面正鋪著一張紙，有一人身著白衣，站在案前執(zhí)筆作畫。

　　這人自然就是胡古道。

　　江辰湊上前去，只見胡古道在書案前作畫。

　　千秋居士執(zhí)起畫筆，這一次，他畫了幾根竹子、一個人。

　　布局清晰明了，正如棋盤上的黑白子，錯綜復(fù)雜，星羅棋布。

　　先前畫了七棵竹是近景，后面竹子與人則是遠(yuǎn)景，似是在竹后窺看遠(yuǎn)方之人。

　　一眼看去竹影搖動，人影依稀，雖無他物，卻仍使人感覺到月華流轉(zhuǎn)、遍地生輝的月夜人竹。

　　江辰雖不是行家，卻也覺得這畫很怪，似乎布局臨時改換，雖然后面也算布置得不錯，可是筆力已盡，但人竹相襯，暗換月色之法還算巧妙，其余嚴(yán)格來說，不過平平而已。

　　果然，胡古道嘆了一口氣，將此畫放在一邊，換了一張紙，繼續(xù)作畫。

　　下一幅就好得多了：竹影錯落、緊密有序、濃淡有致、蕩氣回腸，細(xì)看去便有一股清逸之氣撲面而來，竹木成簾，演印到畫中呈現(xiàn)出一排排、一豎豎……錯綜復(fù)雜卻又極具規(guī)律，目有盡而意無窮，倒似要引人去畫中一般。

　　江辰不敢打擾胡古道雅興，卻又感嘆畫中意味深長與胡古道精湛的畫技，只得輕聲贊了一下。

　　胡古道停了筆，回過頭來看他“這幅你喜歡？那便送你。”

　　江辰一愣，隨即大喜，胡古道的手跡可是珍貴得很，雖然不是劍譜秘訣，但只憑他的名聲，這幅畫便是無價之寶，拿回去裝點門面也是好的。

　　江辰也不虛偽，忙躬身謝過。

　　胡古道卻道“不過，我倒想聽你說一下，你覺得這幅畫筆法走勢如何？”

　　這是考題嗎？

　　江辰有些緊張，他的丹青造詣，可謂一塌糊涂，在胡古道面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讓一個門外漢去窺探胡古道真跡的疏漏優(yōu)勢，江辰都覺得胡古道是抬舉自己了。

　　他心里雖緊張，面上卻也不表現(xiàn)出來，走到畫前，凝神看去。

　　胡古道在一旁靜靜等待，過了一會，才微笑“如何？”

　　江辰卻是充耳不聞，手指在隱隱顫動，到了后來，干脆凌空虛畫。

　　胡古道也是一怔，在旁贊了一聲“好”，而這個贊美，江辰卻似乎聽不到的，他現(xiàn)在心中全被這幅畫占了。

　　這哪是什么墨竹圖？

　　這分明就是一套精微的劍訣！

　　胡古道對符紋之術(shù)，已敏感到了極致，對筆法走向等細(xì)節(jié)問題從不輕忽，幾乎已到了看著一張圖，便要找到它筆力發(fā)端、軌跡的地步，因此他才能一眼看出這幅畫的妙處。

　　以他的造詣，已經(jīng)可以脫出有形的畫作，直探其中的意趣，外面雖是順著筆法一路畫下，但體內(nèi)真息卻暗合深意，自有一番運作。

　　一幅畫他看了不過一半，丹田內(nèi)浩瀚氣已滾沸如湯，云蒸霞蔚，沿經(jīng)絡(luò)穿行不止。

　　隨著時間延長，這股浩瀚氣又漸漸平緩下去，卻凝實充足許多，那股讓江辰感受明顯的力量，在穿行間鋒銳如劍，接連攻破幾個竅穴，在體內(nèi)左沖右突，好不凌厲！

　　轉(zhuǎn)眼間，他已將此畫看到了第七遍。

　　忽然，江辰猛一抬頭，眼前仿佛都出現(xiàn)一片竹林，只覺得腦中靈光狂閃，漸漸連成一片，無邊無際，正如癡如狂之際，肩上忽被人一拍，腦中當(dāng)即一震，靈光散落，再不得見。

　　只差那么一步……

　　江辰一怔，隨后就是氣沖華蓋，周身大穴如倒灌，險些讓他吐出一口血來。

　　猛地轉(zhuǎn)身，想找人理論，入目的卻是胡古道由肅穆鄭重變得溫潤如玉的眼神。

　　仿佛被一大盆冷水潑下，淋到了自己身上，他連忙躬身，滿肚子怒氣剎那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要再看下去了，如此究根問底，于你有害無益！”胡古道立刻又從原先的溫潤如玉相變成了嚴(yán)肅鄭重相，江辰看著他如今模樣，心思復(fù)雜，是一種想說又說不明白的委屈感。

　　看著江辰茫然的樣子，胡古道微微一笑，一揚手，桌案上的畫卷隨即卷曲到了自己手中，將案上的畫卷收了起來，隨后便放到江辰手心。

　　“小辰啊……”這么多年了，胡古道仍是覺得稱江辰為“小辰”的稱呼，最為親切，若是換成其他稱呼，總覺得是在叫別人。

　　江辰抬頭“居士，有何指教。”

　　江辰平生敬重的人很少，無疑，胡古道就是其中之一。

　　二人雖然差著年齡，江辰在天庭呆一天，下界便是一年。這么算下來，他們之間相差著年齡已經(jīng)不僅僅是江辰當(dāng)初離開莫霄世界的短短二十多年了。

　　如今的胡古道是個名副其實的老不死。

　　可江辰看上去，卻仍很年輕。饒是如此，江辰也愿意去聽胡古道說話，就像當(dāng)初自己在云仙城時第一回見到胡古道，心中便升起親切感，就仿佛他二人是很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見面，就很熱絡(luò)熟識，這是自然而然就出現(xiàn)的事，就連彼此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知你修行時，最大的缺陷是什么？”胡古道接著道。

　　江辰愣了下，想了一會，最后只得放棄，呆呆地?fù)u頭。

　　“你對法理的探究，已是入木三分，三代弟子中，應(yīng)該沒有多少人能比得過你。然而你對情勢的感應(yīng)，卻還是很稚嫩，就比如你三番兩次的去挑戰(zhàn)清雎天尊的權(quán)威，第一次可以說你是不自量力，但第二次以一人之力大鬧天宮，抗衡整個新仙盟力量，就只能說你是愚蠢了。”

　　關(guān)于這一點，江辰并不否認(rèn)，他也沒理由否認(rèn)。

　　的確，在自己突破到天尊境后，便更加目中無人。即便當(dāng)初鬼圣大士好心提醒自己，可江辰的心已經(jīng)被仇恨占據(jù)，絲毫聽不得他人的任何言論。鬼圣大士與江辰本為一體，這一次與江辰再度融合后，更能最直觀真切的感受到江辰內(nèi)心的掙扎與惆悵，因此在明白勸說無用后，反而不是極端的去阻止他，而是讓江辰掌控了這尊身體，在一次打上天庭。

　　雖然知道最后，江辰也只是在南天門外徘徊，沒有真正進(jìn)入靈霄殿。在最后關(guān)頭，自己更是被段先生一拳轟出客南天門，被打得從天下掉了下來，比那些因觸犯天規(guī)，被貶下界的仙人好不了多少。

　　因此一役，江辰才真正放正了自己的位置。

　　很多時候，他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強到可以目中無人的地步，但事實一次又一次的扇他耳光，像車輪一樣，在他身上無情的來回碾壓，并冷酷的告誡他，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內(nèi)外不得兼顧，不過是坐禪等死，終不得大道。

　　換句話說，江辰雖然是劍仙，雖然已經(jīng)扣開劍道大門，卻仍不知怎樣使劍。

　　江辰陷入沉思，胡古道的點撥讓他對以往自己所做的事有了總結(jié)。很大程度上，還是從前的他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

　　他無數(shù)次在理想與現(xiàn)實中掙扎，又無數(shù)次的用理想推翻現(xiàn)實。只有在自己真正受挫折的時候，太才會沉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所謂的理想與現(xiàn)實差距究竟又多遠(yuǎn)。

　　江辰嘆了口氣，自己終究還是太過妄自尊大。總認(rèn)為自己成為了天尊大能者，就可在這世間肆無忌憚哦。但其實，真正得道者，往往是布局者，靜觀其變，沉著冷靜。

　　而江辰雖然實力到了那一層次，但心境卻如胡古道說的那樣，仍很稚嫩。

　　如何使劍？

　　怎樣使劍？

　　難道不是同一回事嗎？

　　他想著，便脫口而出問了出來。

　　胡古道笑著解釋，顯然不用他多說什么，江辰就已猜到了胡古道接下來的話。其實，也不能算是他猜到的，因為江辰知道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可他不愿意承認(rèn)，因此當(dāng)別人指出時，便會覺得異常刺耳與醒目。

　　像是一個人永遠(yuǎn)叫醒不了一個沉睡的人，可那人如果點破了這層窗戶紙，說他在裝睡時，那裝睡者往往就真的醒了。

　　因為事實證明，他已經(jīng)沒有在裝下去的必要。

　　“怎會一樣？便如這畫，你知筆勢如何輕重、濃淡，知頓挫變化，可是真讓你拿起筆來，你可會畫？”

　　“……”江辰看著胡古道沉默了，這不是讓鐵匠去干木匠的活，難為人嗎。

　　“修行之法雖然稍有不同，也能夠由內(nèi)而外，豁然貫通，只是你對符紋法理之道理解太速，而外功修行又沒什么根基，如此兩下消長，差距過大，于你絕無好處，你可明白？”胡古道直接道。

　　江辰登時心悅誠服，是一種打心眼里服氣，忙躬身道“多謝指點，江辰今后定將努力提升外功造詣……”

　　胡古道點了點頭“如此便對了！”

　　不得不說，即便二人百年不見，再次相見時，當(dāng)初的那種感覺還是不會變的。

　　江辰仍有很少，但能夠真正與他結(jié)交，或是被江辰認(rèn)可的人，都是江辰打心眼里喜歡的。

　　從畫上讀出浩瀚氣搬運之法，卻看不到與之相應(yīng)的穴道經(jīng)絡(luò)之道。

　　今后再看時，當(dāng)細(xì)思其中與浩瀚氣相結(jié)合的肢體變化，內(nèi)外兼修，十分受用。

　　如今，江辰似乎才明白儒家圣人常說的一句話，“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他心中不禁感慨，千秋居士，真是個妙人。

　　在竹林中走了數(shù)百步。

　　周圍七零八落掉下的竹枝。

　　這些竹枝不過一指粗細(xì)，卻湛然青碧，光華隱隱。

　　江辰隨意在地上取了一支，開始做劍舞動，觸手冰涼，頗有安神養(yǎng)氣功效。

　　“咄！咄！咄！”

　　江辰連出三劍。

　　簡單試了一下，這竹枝韌性極強，他強行將其繞了三五圈，只要一松手，它便嗡的一聲恢復(fù)原狀，他拿青玉相斫，連續(xù)三劍下去才劈斷了一根。

　　這玩意還真不錯！

　　黃昏后。

　　高山峻極，大勢崢嶸。

　　武當(dāng)山根接昆侖脈，頂摩霄漢中。

　　白鶴每來棲檜柏，玄猿時復(fù)掛藤蘿。

　　日映晴林，迭迭千條紅霧繞；風(fēng)生云壑，飄飄萬道彩云飛。

　　崖前草秀，嶺上梅香。

　　荊棘密森森，芝蘭清淡淡。

　　山中有峰、有石、有澗泉、有百獸飛禽。

　　龍吟虎嘯，鶴舞猿啼。

　　麋鹿從花出，青鸞對日鳴。

　　見那峰，連綿千里，層巒疊嶂，有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凜凜放毫光。

　　見那石，溝壑縱橫，高低不平，有萬歲石、虎牙石、三尖石，突突磷磷生瑞氣。

　　看那泉，曲曲彎彎多繞顧，峰巒不斷，重重迭迭自周回。

　　再往下看，又見那綠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載斗金華；白的李、紅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艷麗。

　　又見些花開花謝山頭景，云去云來嶺上峰。

　　此處仙山真福地，此處峰巒偽洞天。

　　此峰名為武當(dāng)峰，乃是鴻蒙第一峰。

　　此山換做武當(dāng)山，萬古長存第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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