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明一直在逃避的事情終究還是要面對。正陽的論文馬上就要發表，他跟元迪教授的談話也只能在這幾天了。

　　掙扎了半天，銳明最終來到了元迪教授的住處。元迪教授已經退休，所以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自己家里。機器傭人把銳明領進房子的內院，讓他在一個被百花環繞的桌子前坐下等候。周圍的花草都是元迪教授精心打理的，花團錦簇，錯落有致，環境甚是清雅。

　　沒過多久，元迪教授就出來了。那是一個略微有些駝背的老頭，臉上的皺紋寫盡生活的滄桑，精神卻還很飽滿。見到這張面孔，銳明的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他實在不想看到這樣的老頭在晚年還身敗名裂。

　　“銳明，怎么過來不先打一聲招呼啊！”

　　“老師！”銳明站了起來。

　　兩人寒暄過后，元迪教授便問道：“你今天過來不會只是探望一下老師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銳明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猶豫半天，才說道：“老師，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前段時間，我的一位朋友跳進了空間傳輸儀，而我，把他救回來了。”

　　“哦——”元迪教授抬起了頭，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凝重。他已經清楚銳明今天拜訪的目的了，但他似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

　　良久，元迪教授笑了笑，似乎絲毫沒有被人揭穿的緊張。“看來，你都知道了呢。”

　　“老師，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啊！”銳明激動地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個怎樣的形象嗎？我看到你兢兢業業，一絲不茍，永不言棄，是你告訴我，做研究要耐得住寂寞，不要追逐功名，是你告訴我，做研究要真真切切，絕對不能弄虛作假。可是，老師，你現在又做了什么啊！”

　　“銳明，”元迪教授看著遠方，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說，“事情其實并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老師，你真的有什么隱情？”

　　“有一件事我想先確認一下，這件事目前都有哪些人知道？”

　　銳明震了一下，露出驚恐的表情。元迪教授現在這樣問，正常情況下都會讓人產生聯想，他是不是想殺人滅口，然后保住自己的名節。但是想當年，元迪教授很器重銳明，兩人除了師徒關系，平時還走得很近，幾乎可以說親如父子。銳明還是不太相信，元迪教授會加害于他。

　　“呵呵，看把你嚇的。放心吧，老師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老師有自己的考慮，你先回答我。”

　　“嗯……就……就是我救出來的那位朋友。但是他很快就會寫一篇文章公布于眾，到時候老師你的事情便會路人皆知了。老師，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隱情啊？”

　　“這樣是吧……”元迪教授的呼吸變得凝重，似乎在為一些艱難的決定痛苦地思考著。

　　銳明本不想打斷元迪教授的思考，但他想得實在太久了，以至于銳明懷疑老師是不是真的在思考。

　　“老師，你能告訴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嗎？”

　　“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跟你說實話了。你現在肯定懷疑我發表了虛假的論文。但實際上，論文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我事事實實地掌握了平行空間傳輸的技術。只是我沒有把關鍵點寫在論文里，更沒有把這種技術真正地應用在空間傳輸儀上。”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做！你知不知道，羅普斯教拿你的機器……”

　　“是的，為此我恨了自己十幾年。但我并沒有后悔。那種機器，只是用來傳輸已死，或是將死之人。他們本來就活在一種痛苦之中，我的機器給了他們一種解脫。”

　　銳明開始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混亂。對于拉卡士癥患者，銳明其實一直都有兩種看法。一是認為他們很痛苦，而忍受這種痛苦并不會帶來好的結果，他們只是在等死，而且還拖累著整個家庭。而另外一種想法，就是覺得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每個人都不應該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沒有任何一種想法能夠說服銳明。所以銳明現在也無法評判，老師的做法究竟是對還是錯。

　　“銳明，在往下講之前，我想再次確認你對現在這個世界的看法。曾經，我們坐在一起抱怨當世，坐在一起憧憬未來。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這么想嗎？”

　　“老師你是說……我的想法并沒有變。”

　　“可以再跟我講講嗎？”

　　“好吧。我覺得這個世界完全走錯了方向。沒錯，科學技術是對我們造成過傷害。科技制造了大殺傷力的武器，科技破壞了環境，科技讓我們生活在一個越來越沒有人情味的世界。但他們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完全忘記了科技同時帶給我們的好。它讓我們不再需要那么辛苦地去勞動，它讓我們輕松地溝通彼此，它讓我們擁有了越來越豐富的精神生活。我們現在拋棄了科技，貌似擁有了一個更美好的生活，其實都是假象。我們在吃老本，我們已經在慢慢地倒退。我們寫的論文已經開始沒有人能看得懂了，再過幾十年，可能再沒有人能寫出論文了。總有一天，我們會比我們制造出來的智能系統更加愚蠢，我們將成為它們的奴隸。我覺得這是一個黑暗的年代，我……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夠出生在140年前。”

　　“是啊，”元迪教授深有同感地感嘆道，“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希望了，它正在一步步地崩塌、腐爛。”

　　“老師，我還是沒有明白。你的論文……和我剛才說的，有什么關系？”

　　“我正在拯救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