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后,過了一段時日的倒春寒,便到了春季。
又是四月,春暖花開。
北方的京城見見回了溫度,冬季的嚴寒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嫩綠色的鮮草,舊燕飛回,陽光也溫軟無比。
而南方,卻一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雨,雨勢磅礴,沒有停的意思。
終于,赤水的大壩被水沖垮,江南一帶有一大半農田和城池被水淹沒。
這一次水災,震驚朝野,朝廷接連派了三名欽差大臣前去震災,但都無功而返,甚至災情更甚。
春日午后,景嶸午睡方醒,便來到池中的涼亭上處理文書。
池心的涼亭上,微風蕩過湖面的漣漪,撲面而來,帶來了遠處淡淡的花香。
“你陪我去道江南吧?”
池中涼亭下,景嶸聽聞身后的腳步,柔聲問道。
四月天,溫暖的春風撫過他的長發,將幾縷發絲吹著飄了起來。
風輕云在他面前坐下,親眼看著他將藥茶喝盡,這才問道:“是為了江南水患的事,對么?”
說起這事,景嶸頗為頭疼。他放下手中的文書,揉了揉眉心。
“沒錯,江南水患已經持續一個月了。”景嶸又道:“今早我處決了三個辦事不利的大臣,而且已經向陛下上書,親往江南主持震災。陛下允了,明日就該動身。”
自從薛丞相一死,陛下就更加厭倦朝政,整日躲在后宮陪美人醉酒賞月。前朝之事,讓景嶸輔助太子,新任丞相接替薛乘的事宜。整個朝政可以說全歸了景嶸和新丞相。但這兩人,卻默契地沒有貪戀半點權力,該干的都會干,不該干的,什么都不會干。
因而,陛下很放心。當然,也不排除陛下在景嶸身旁安插了耳目。
景嶸這些日子倒是修養回來了不少,臉色也紅潤了些,柔和的陽光下,風輕云看著他,不禁呆住了。
“等處理完水災一事,我順道帶你去婺林郡玩玩吧。”景嶸見她不說話,倒是擔心她不愿去,于是又說:“婺林和赤水隔著一條山,沒有受水災,而且婺林是春游盛景……”
“行了,真啰嗦,何須給我說這么多?”風輕云淺淺一笑,枕在他腿上,用手撥弄他玉佩的流蘇:“你是我丈夫,怎樣我都該跟著你。”
“你若早應了,我怎會那樣啰嗦?”
景嶸用手撫摸她的臉頰,將她的臉調整在一個很好的位置,然后彎下腰,吻了下去。
風輕云沒有反抗,更沒有拒絕,穩穩的接住了他的吻。
四月二十一日,暴雨已停,但江南一帶幾乎一片廢墟。
浮殍遍野,瘟疫突然蔓延。
兩匹快馬馳騁著,馬上是身著一紅一黑衣袍的人。他們避開了所有行人,沿著官道一路向前方的白鹿郡跑去。
“停下停下!”剛到城門,風輕云和景嶸就被官兵用長戟粗暴地攔了下來。
而他們周邊的那些人,看模樣打扮,都是難民。
風輕云剛想說什么,卻被景嶸一手攔著。她狐疑,景嶸對她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就翻身下了馬。
他走到官兵面前,官兵莫名其妙,便用長戟攔得更緊了。
“你們這群……”官兵本想罵他刁民,可見景嶸衣著就應該身份不凡,于是那句粗暴地話沒有出口,只是最后商量著說了一句:“白鹿郡已經不讓人進了,你們要去就去別的城市吧。”
景嶸不理會他,而是從寬敞的衣袖中拿出一塊令牌。那官兵見了,腿了嚇軟了。
于是,他們二人就這樣進了城,留下城外的難民一片叫囂。
“你剛剛大可下令讓他們一起進城的。”風輕云回顧一看,城門越來越遠,但她也在嘆息。
他們牽著馬走在白鹿郡的街道上。
景嶸請旨震災的第二日,他們便動身來了江南,為了省時間,他們二人拒絕乘坐馬車,只是輕裝快馬,也用了十日才到江南白鹿郡。景嶸所帶來的震災銀兩和藥物,已著顧源承親自押韻過來。而他們比物資先一步趕到,無疑是要提前了解災情,好做準備。
白鹿郡,是江南為數不多的沒有遭受水災的城市。但城內一片潮濕,彌漫了腐敗的氣味,氣味也混雜了酒的濃郁。
人來人往,但大多是逃難的人,衣衫襤褸,面色疲憊,生氣與死氣相交,落魄地在街道走著,或者在坐在道旁的角落歇息,或者看著衣著得體的貴人從街上走過,眼中充滿渴望,甚至是貪婪,但許是因為懼怕,而只是看著。
“城中這個樣子,他們進來也無益。”景嶸看著四周,輕聲道。
“也是。只希望他們不要暴動。”
“難說。這樣的光景,百姓幾乎都沒有活路了,而糧食約摸還得十日送到。”
風輕云和景嶸一路走著,目光所致之處,樓閣瓊宇依舊繁華,和路邊的難民格格不入。
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哪怕水災,哪怕城池潮濕,依舊有富族在享受。
行至半個時辰,便來到了白鹿郡府衙。
因為他們二人是輕裝前往,事先并沒有通知白鹿郡守,故而當白鹿郡守何柏川見到他們時,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把他們二人迎入府中。
景嶸卻輕松一笑,問起這些日子江南的情況,于是三人就坐在廳堂里議起政務來。
說起江南災患,何柏川簡直比景嶸還要憂心,他一下了說了許多事,連著自己的抱怨一齊說了,景嶸沒有打斷,在那邊喝茶邊聽著,臉上帶著淡淡笑意。
這個何柏川,為官倒是清正廉潔,是個不可多得的父母官。
“何大人這茶……真澀。”景嶸忽然打斷了何柏川,晃動著茶杯中的茶水,沒來由地說起茶來。
何柏川莫名其妙,說災情說到正激烈的時候,卻被景嶸這無關緊要的事打斷了,換了誰誰都不高興。
但何柏川畢竟已經年過半百了,雖不明其意,但也陪笑道,笑中帶了點歉意:“還望王爺恕罪,這已經是下官府衙中最好的茶了。這些日子水患,茶田被淹,這茶都是去年的舊茶,味道自然澀了些。”
風輕云看了一眼景嶸,何柏川不理解景嶸這么問的目的,風輕云卻明白。
景嶸這個人,有時候就喜歡拐彎抹角,不直不接的。
“本王就好奇,官府連像樣的茶都拿不出,外頭的青樓怎么還開得那樣好。”景嶸冷冷道:“那些富商,倒是過得很好啊。”
被景嶸這樣一問。何柏川頓時明白了。
“這些富商,哎——”何柏川說起這事,忽然嘆氣:“不是官府惹得起得。平日向他們繳稅,還得看他們臉色。”
“怎么說?”景嶸放下茶杯,手指有節拍地拍著桌面。
“那富商,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商賈氏家——白鹿云家。他們富甲一方,勢力眾多,可謂操控了南方一半以上的貿易……”
“可畢竟是商賈,就算有錢,可沒權,怎么你們官府還不敢惹了?”風輕云問道。
“王妃娘娘有所不知,這才是下官最憂心之處。”何柏川再次嘆息,滿是皺紋的臉龐擠出了憂愁:“云家后頭有個江南火云堂,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還有凌玉山一代的山賊,和云家關系都不錯。這些江湖人士,官府可不敢輕易得罪。而這段時日水災,云家便囤積糧食,提價販賣給各郡官府。為了救災官府也沒多少銀子,哪還買得起?更不用說那些百姓了。下官也派兵逼過云家交出糧食,可……可……他們動用江湖勢力……”
何柏川說了這么多,最后都化為了悲痛與無奈。
“還有呢?”景嶸問道。
“還有更氣的。”何柏川義憤填膺:“水災過后便是瘟疫,云家就收購了各郡治療瘟疫的藥材,然后又高價販賣!像乾州郡,安和郡,江北郡這些郡,瘟疫蔓延,幾乎成了死城……還好白鹿郡沒有瘟疫。為了防止瘟疫傳到白鹿,下官才下令封城,不讓任何一人進來。”
“當真是惡狗膽大。”風輕云狠拍案桌,她從小就在京城長大,聽到的大多是贊頌盛世之言辭,哪還聽過這樣讓人氣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