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境更是一片肅殺。四野白茫茫的,分不清哪是草原,哪是大漠,哪是戈壁。若從一處小山坡向下張望,眼力好的人便可依稀看見篝火,然后再是隱在大雪下的營地。
譽國北境嘉紫關外三十余里,是十萬鎮北軍軍營所在地。
一個月前譽國和蠻族一戰,可謂大獲全勝。本應載歌載舞,或是立馬返回關內慶祝的譽國將士卻依舊駐扎在關外,沒有歌舞,甚至看不出半點勝利的喜悅。
只因他們的主帥永景王景嶸在戰爭中身受重傷,至今還不知生死。
景嶸封王的時候,正是兩國交戰之時。
陣前封王,是對大譽軍人無上的榮耀。譽成帝是第一個,而景嶸,則是第二個。
封王圣旨一下,他身后的十萬大軍無不喜悅,士氣高漲。大戰三個日夜,蠻族之王被殺,蠻族二十萬鐵騎也被困于谷底。
然而,景嶸卻因心脈被斬斷了七層,躺在冰冷的營帳中茍延殘喘。
遠在帝都的陛下聽聞,連忙派了半個太醫院前往北境為景嶸看診。一個月了,主營帳每日都會有撕心裂肺最終到虛弱的咳嗽,還有一盆盆被鮮血染紅的血水……
是夜,朔風嗚咽,整個營地都亮著燈火,然而還是撐不開濃厚的夜色。
主營賬內,爐火燒得很旺,燈卻點得昏暗。白色的墻壁上,影影綽綽地投下了三個人影。
“王爺您這一命可算是撿了回來。”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古稀之年的老太醫終于露出了這一個月來不曾有過的笑容。
“有勞了。”景嶸微微點頭,隨即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老太醫剛想說些什么,卻對上景嶸那虛弱而又帶著點鋒芒眼睛。他不明白,明明是已經虛弱到極致的人,竟能有這樣鋒利的雙目。最終,他也只能嘆了口氣,走出了營帳。
老太醫走后,景嶸掙扎地半坐起來,頭微微向后仰著,靠在軟枕上。
平息了許久,他才開口說道:“源承……”
只是剛一開口,就被顧源承打斷。顧源承從袖中拿出一枚箭頭,遞給景嶸。
景嶸接過他,強撐著精神看了許久,許是因為精神還有些渙散,什么也沒看出來。景嶸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
“還記得你和蠻族之王對戰的時候,射向你胸口的那一箭么?這個就是,它的箭頭,淬了毒,箭頭上的花紋和我們北境的哪怕蠻族的都略有不一樣。不是仔細看,很難看出。”
“你是說……朝廷中有人要我的命?”
顧源承不置可否。
“你去查查吧。”景嶸心下冷然,但收好了這股涼意,又道:“我昏睡的這些日子,陛下有什么動靜?”
“如你先前所料,陛下已經下了詔書,等你傷好后就讓你回京城。并且,也派了慶安公來接管你在北境的兵權。”顧源承低聲稟告著:“你昏迷的這一月不宜挪動,所以我們一直在關外。而慶安公,已經在關內府衙接下了你的事務。不過你放心,該怎么做我們都明白。”
“那邊呢?”重傷初醒,景嶸身子耗得厲害,現下已是無氣無力,可到底還是要撐著處理事務。
“已經按你先前的吩咐,將北蠻王的尸體還了蠻族。布羅格親王也是個演戲的好手。”顧源承笑道,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見著他哥哥的尸體可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葬了他哥哥,他便成為北蠻新一任的王。”
景嶸倦倦地點頭,也示意顧源承繼續說下去。
“你才醒就好好休息吧。事情都如你所料,不差分毫。”顧源承見景嶸這般,目光也軟了下來,拍了拍他肩膀,嘆了口氣,好聲勸道。
“布羅格呢?”景嶸問道。
“傳來書信,十日后就會秘密前來。”
景嶸再次點頭,這次,他已是毫無力氣。靠著軟枕,又昏昏睡去。
顧源承為他蓋好錦被,吹滅了蠟燭。屋內又陷入死寂的黑暗。他掀開綿簾,走了出去。
他看著黑沉沉的夜空,沉默了許久。
他是景嶸的下屬,可他們從來都已朋友相稱。
景嶸的身份,他知道;景嶸的籌謀,他亦是知道;景嶸的復仇大業,他更是參與其中。
景嶸要為婺林李家報仇,逼迫陛下寫下一份罪己詔。這已經是仁義至盡了,至少他不曾要弒君。他要的只是站在權力的巔峰,以一個平等的姿態與陛下對峙。
所幸,他現在做到了,憑著一身軍功,成為大譽王爵。而他在暗中所料之事都分毫不差地進行著。
陛下因忌憚他在北境的勢力會召他回京城長住;會把他當成對付丞相黨羽的利刃。而他只需要故作謙卑,得到陛下對他的信任,從而得到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