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塵回到疊清雅苑,推開挑高的原木色大門,穿過古典雅致的回廊,這才發現墻上多了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畫,猜想一定是蕭碧山今日新得的愛寵。蕭家的男人向來遵循一個家風----不可鋪張奢靡,應該說不必做衣食住行的表面功夫,可是一旦輪到古玩藏品、土地競拍,卻可一擲千金,毫不含糊。爺爺蕭碧山熱衷于此,爸爸蕭越群熱衷于林鳳英,而蕭一塵是一股清流,他既不懂字畫,也無喜好的女人。
蕭一塵輕掃了一眼那副掛畫,覺得遠沒有林鳳英的十字繡好看,便徑自走近落地窗邊的圓形餐桌,看到爺爺已經在等他。
爺孫倆一起進餐的場景,從小到大已成為常態,但是中間隔著他去美國讀書的那四年,期間有些東西變質了,使他覺得生硬,陌生,不自然,不舒服。
蕭一塵突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爺爺的欲望和意圖。
“這么晚,您還沒睡。”蕭一塵抽回神,沖著蕭碧山的后頸道。
蕭老爺子循聲回頭,他今日穿著一套灰藍色的唐裝,又向來愛吃素,身形保持得精瘦卻有力量,加之傍晚理了發,看起來更顯精神抖擻,緩緩道:“我在等你。
蕭一塵沉默著,不知道爺爺又要找他聊些什么。”
“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吧?”蕭碧山看著孫子略顯憔悴的面容問道。
“還好。”他在爺爺旁邊坐下,撿起了筷子,夾了一根西蘭花放進口中,慢慢地咀嚼。
“關于錦峰的運營,我不會伸出援手,也不會使絆子。就當送給你一只小白鼠,讓你小試牛刀了。不過,顧家和我們是多年的世交,他們的長女和你年齡相仿,而且和你一樣熱愛搞事業,你們志趣相投,應該抽空去見見。”蕭碧山循循善誘道。
“知道了,忙完這陣就去。”蕭一塵應和著,雙眸匿在劉海里,看不出表情。
“照片你在美國的時候就看過吧,你覺得怎么樣?”
“還好。”
其實,蕭一塵根本想不起她的樣子。
蕭碧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來,身子向后傾靠在座椅上。
他太了解他了,蕭一塵對于不敢興趣的人和事,向來都是抱著“還好”的態度。
“您理發了,很精神。”蕭一塵扯開話題道。
“理完發,去看了你奶奶。一晃眼,她走了有十年了。”蕭碧山瞇著昏濁的雙眼,仿佛在回憶前塵舊事。
手中的筷子停了下來,蕭一塵的思緒也回到了十年前,那時他才十二歲,剛放學回到家,劉姨接過他的書包,神色哀痛地對他說:“小塵,去看看奶奶,她在等你。”
奶奶當時已經奄奄一息,留著一口氣,為的就是看孫兒最后一眼。當她看到孫子走近床榻,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拉住了他的手,朝他努努嘴,示意他靠近自己。蕭一塵含著淚將耳朵貼近奶奶的嘴唇,聽到她氣若游絲地說:“離開蕭家。”
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遺言,只有這四個字。年幼的他當時并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還以為奶奶是病糊涂了,而現在,他仿佛明白一些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蕭家是經歷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黑暗才坐上了如今在萱城只手遮天的霸主之位,恐怕蕭碧山自己都算不清。
而林海卿,不過是這皚皚白骨中的滄海一粟罷了。
“我也應該去看看奶奶了。”蕭一塵放下筷子道。
夜深了,別墅內恢復了寧靜,院中劉姨種植的梔子花開得正盛,濃郁芬芳的香氣沁人心脾。蕭一塵很少飲酒,今晚卻隨手開了一瓶,站在二樓臥室的陽臺上,一邊望著風平浪靜的地面,一邊對著梔子樹飲下了辛烈的一口。
他放心不下林海卿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于是掏出手機打了過去。
電話通了,聽到她那邊安靜,他松了口氣,挑了個開場白:“我今天沒有答應梁景詩的求職,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生氣?這又從何說起?林海卿一頭霧水,說:“那是你的公司,你有權決策接受或者拒絕,我不參與的。”
“謝謝你的理解。”
兩廂沉默,似乎沒什么話題可繼續,林海卿假裝不經意地清了清嗓。
“那個男人好像喜歡你?”他突兀地問道。
林海卿悶了一會兒,組織好語言,急切地解釋:“他今年二十五歲了,還沒有對象,家里人催得緊,他也著急,所以盯上我了。我很小就認識他了,他是玫姨的外甥,玫姨經常拿我倆開玩笑。她原話說,要是以后卿兒沒人照顧,不如將就跟著施杰得了,呵呵呵……”
蕭一塵聽到她干澀地假笑聲,不疾不徐地說:“你們兩個不合適。何況,你現在有人照顧了。”
林海卿猛然愣住,耳邊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心跳得倉促有力。
“討債的事情呢?”蕭一塵繼續問道。
林海卿支支吾吾著:“不是,我、我已經把錢還上了,可是那家借貸公司太黑了,非說我還欠他們五萬利息沒還清,還讓一幫人拿著合同來找我。施杰看到他們糾纏我,就和他們打了起來,然后就被關進了派出所。”
“腳也是那個時候受傷的,是不是?”
林海卿沒想到他竟然能夠從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到這種地步,他的智商令她感到相形見絀,只好點了點頭,想到他看不到,就輕輕地“嗯”了一聲。
“因為醫藥費?”
林海卿徹底拜服,感嘆他洞若觀火的心思,又“嗯”了一聲。
“為什么不早點跟我坦白?”
林海卿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苛責,心下一沉,對蕭家積攢多年的怨氣一股腦兒涌了出來,冷冷地說:“可能是因為想和蕭家人撇清關系吧。”
“……”
隨著他沉默的時間慢慢延長,她的心也跟著愈發七上八下。
她本不想這樣對他的,可是他像猜不透心思的幽靈一樣,突然離開又出現,隔著懸殊的社會階級,他對她百般討好,安排地明明白白,這讓她心里沒底。她慌起來就口不擇言,在他的心上扎了一根刺,同時她也想試探他的耐心:他待她的心意,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情真意篤。
畢竟梁景詩的口頭禪便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