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十五歲那年遭遇了一場噩夢般的變故之后，林海卿在養母的陪同下，來這家心理咨詢機構的次數屈指可數。
時隔四年的今天，她鼓足勇氣，再次踏入了這家咨詢中心。
林海卿帶著口罩和墨鏡，左顧右盼，沒有發現認識的人，便敲響了主任醫師的辦公室門。
“請進。”
一貫悅耳動聽的中年女聲，時隔多年，林海卿還是一下子辨認出來。
“丁主任，您好。”
心理咨詢師丁敏抬起頭，看到全面武裝的少女，不疾不徐地在她面前摘掉了面罩和墨鏡。
“是……你，林？”時間太長，丁敏叫不出她的全名。
“丁主任，是我，林海卿。”少女微笑道。
“哦，對，林姑娘，我想起來了。”丁敏點了點頭道，“快坐下，這么多年不見，我還以為你……痊愈了。”
患者時隔多年再次出現，一般代表著兩種情況，一種是更加嚴重，另一種就是將要痊愈。
丁敏打量著林海卿，她的狀態似乎比之前好了許多。隨手打開電腦系統，回看了林海卿的就診記錄，大致回憶起了她的基本情況。
“說說你的情況吧。”丁敏退出系統，微笑道。
“嗯……”林海卿揪著衣角，慢慢道來：“就是，還是會抗拒，會怕他們接觸我的肢體。但是有一個人可以，雖然我也會怕，但是我現在可以克服了。”
丁敏點了點頭，“那個人就是你說過的……一道彩虹？”
海卿臉頰滾燙，鼻子在手背上蹭了蹭，“那個是小時候不懂，瞎比喻的。”
她恨不得鉆進地洞，當年，中二期的她居然把蕭一塵比喻成她生命中的一道彩虹，多么矯情！
“換句話說，就是你喜歡的人，對吧。”丁敏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說法道。
海卿吐了吐舌頭，羞澀地點頭，道：“他現在和我在一起，經常能看到他，他對我很好。”
“嗯，這很好，在這樣的環境下，非常有利于你的恢復，心理障礙可以嘗試著慢慢克服。”丁敏道。
“嗯，我現在也經常聽音樂，看喜劇視頻，養花什么的。”海卿道。
“很好。你的朋友多嗎？有沒有固定的小聚？”丁敏問道。
“不多，我也很少出去玩。”她如實回答。
“多出去走走，看看風景，呼吸新鮮空氣。偶爾看一些健康的言情偶像劇也不錯，劇中會有很多優秀的男孩子，他們很愛護心愛的女孩，愛情是美好而又強大的。你這么漂亮，又這么堅強，我相信，你喜歡的人也很欣賞你。”丁敏游說道。
夸贊患者，是心理咨詢師必備的技能之一。
和丁敏聊了一個小時后，林海卿一身輕松地退出了她的辦公室。
機構的一角，顧莫聰站在自動取水機旁排隊，不經意看到走廊上，一個女孩子從主任醫師的辦公室走出，并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來。
他下意識地壓低帽檐遮住臉，他認出了女孩肩膀上的粉色書包。
林海卿？她怎么在這里？難道她也有心理疾病？
顧莫聰滿心疑惑，取了水，朝丁敏的辦公室走去。
“臭小子，你還知道過來。”丁敏看到推門而入的少年，氣不打一處來。
“好了，舅媽，別念叨了。你一天打十幾個連環催命的電話，我姐也在一旁煽風點火，我再不過來，就要被你們逼死了。”顧莫聰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朝身前的真皮座凳上一坐。
這凳子上，還殘存著那女孩的體溫。
“藥吃了嗎？”
“吃了。”這是謊話。
“還想自殺嗎？”
“不了。”這是謊話。
“將來想做什么，對未來有沒有計劃？”
“有啊，計劃……拯救世界。”這是敷衍的玩笑話。
“最近還有夢到她嗎？”
顧莫聰聞聲垂眸，母親自殺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年，他上初一。在學校寄宿一個禮拜后放學回家的他，像一只脫籠之鵠，歡快而又激動。
他放下背包，興沖沖地朝二樓媽媽所在的臥室跑去，可是，媽媽不在房間內。
他聞到了一股臭味，后來，他聽說那叫尸臭。
臭味從洗手間中散發出來，他推開門，看到對他疼愛有加的媽媽孤獨地躺在浴缸里。
浴缸里的水是暗紅色的，臭烘烘的液體從浴缸中溢了出來，整個洗手間的地板上，都是那種黢黑惡臭的水。
傭人隨后上了樓，看到小少爺一動不動地站在洗手間門口。
“少爺，下來吃晚飯了。”傭人道。
他還是紋絲不動，呆滯地看著前方。
傭人去拉他的手臂，發現他的身體僵硬地顫栗。
“怎么了？”傭人問道。
他的身體像是裂了一個大口子，有一個叫“快樂”的東西逃出了他的身體，從此沒再回來。
他嘴唇發抖，聲音陌生：“我媽媽……”
他記得之后陸續來了幾個人，大人們捂著鼻子把媽媽的尸體從浴缸里撈了出來。
再后來，家里來了很多親戚朋友，一屋子吵吵嚷嚷的噪音，他們一起把媽媽送進了公墓。
后來，他再也沒聽到過媽媽的呼喚。
自那以后，他經常會做一個噩夢，夢見媽媽的血汩汩地從手腕處流出來。他撲上去捂住她的傷口，但是血流不止。
他的夢中，有很多很多的血。
“莫聰？看著我。”丁敏伸手在魂不守舍的他眼前晃了晃，面露擔憂道。
顧莫聰深深地吸著空氣，仿佛他的腹腔內已經被抽空了似的。
他沒有直接回答舅媽的問題。
他額頭上冷汗淋漓，丁敏疼惜地摸了摸他的頭，道：“你知道的，我們都愛你，都在關心你。”
“我知道……”他聲音發顫，手掌撐在額角上，淚水控制不住地滴落下來。
他努力平息了半個小時，才恢復了沉靜。
丁敏讓他喝點水，他順從地接過來，不一會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剛才那個女孩，她為什么來這里？”
丁敏挑了挑眉，“你前面那個？”
他點點頭。
“你什么時候關心其他患者的病情了，先照顧好你自己吧。”
“那個人，我認識。”他幽幽道。
“是嗎，你朋友？不過就算你們認識，在沒得到她的同意前，我也不能告訴你啊，這是患者的隱私，是心理咨詢師的職業操守，明白嗎？”丁敏呷了一口茶道。
顧莫聰若有所思，可是心中的好奇卻泛濫決堤。
丁敏意識到什么，問道：“那女孩和你年齡相仿，你又認識她，該不會是看她長得漂亮……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顧莫聰眼仁轉了轉，剛想否認，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欺騙：“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