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窗框子響。風來扣動,那是春的慰問。春麗起來了,穿了衣裳,從枕頭下拿出線繩翻個花,翻不過來用嘴幫。春花睜眼,看她,說有種新的,我告訴咋整,給我。春麗說別動手,你就說吧。
春妮被媽媽攉勒起來。小杰本來想多睡一會,見盆里已倒上溫熱的水,就爬起來,“我先洗,你們太臟。”
春麗瞪眼:“讓你先洗,你嘴還閉不上!誰臟?最臟的就是你。”
“起來,我要洗。”小杰手先伸進盆,在里面熱乎一會,伸平了手掌放盆底,再捧水往臉上潑楞。然后歪腦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手指向那幾個女人的后頭彈水。
女人梳頭,擠在大鏡子前。仨女人沒有誰比誰優越,誰先誰后沒有規則可依。春花說春妮是“懶老婆描眉!”那是爸說媽照鏡子時的話。以前擺放箱柜上的小鏡子,頭幾天被搶掉地上,碎了。人的生活與鏡子難舍難分,因為鏡子是君子,有照必應,而且只反映不品評。就一塊大鏡子,掛在墻上,固定了的,大家爭起來,在鏡子前擠,都想露個臉。看不清,往前貼近了仔細看。老人講,爭奪場必有悲喜。“惡心,看你們丑惡的臉!我明天就回去。”春妮憤憤地說。她本來過了年就該回青年點了,身體不舒服,請假賴到現在。一晃就到時間了。
“你趕緊走吧,我們松快松快。有人還惦記著你呢。”春花說,蹲下收拾掉在地的頭發,團了一團,“哎呀,掉了這么多,還有根兒白的,完了!老了!”“那是媽的。”“媽的還能是半根的?”
春妮躲開,說:“我洗臉去,水干凈兒的。”
“我來!”春麗說,“倒數,該輪到我了。”
外面烏突突的,天比往日暗一些。
屋里點著不太亮的燈。
老隋家一幫孩子,疊了被褥,放了炕桌,上桌坐一圈等開飯,拿筷子齊敲桌、碗。老隋一聲吼,就都下了炕,洗臉的洗臉,端飯的端飯,忙起來。
小波脖子上纏著毛巾,當爹的不高興,拽了下來,“像小伙計似的!”
小濤往每個碗盛飯,有多有少。“盛錯了,那不是我的碗。”小志說。
“換過來。”
“不換。”這碗盛的多。
小月說:“我用的不是那個。”
媽給小月的拿來,小月指著,“就那個,掉茬兒的。”
隋叔在外屋說,“她這么大了,別總慣著。”隋嬸出來,說:“不都……”“你慣她,將來誰慣她。”隋叔想說老曲說的一句話“不吃小苦,必遭大罪。”沒說出來,覺得不祥。
小月爬上那一排箱柜,站起行走。小志說別摔嘍!小月說用你說!隋嬸進來,“干什么吶?”“我取小鏡子。”“吃飯要鏡子干什么?讓他們拿呀!”“我不用他們,自己拿。”“快下來,摔著。”“不嘛。”她側身走。“你要不聽話,以后我再不管你了!”隋嬸生氣。小月前幾天去廠西的親戚家,人家給帶些東西,有糖有點心,路上吃了一些,剩下藏起來,不對人說。親戚后來嘮嗑說起,隋嬸回家問小月,小月說那些就是給我的嘛。
隋叔進來,“你下不下?”——給悔改的機會。小月乖乖讓抱下來。
風吹拂晾掛的袋子擺動,紙在天上旋轉,不落。樹杈掛住了東西,不讓任意飛。立本家的門柱子上掛了一個破褲衩子,是誰家的,刮到這?用棍兒摘下來,看,是壞的,不是好的,這是誰家不要的,扔哪的,是掛的,還是風胡亂刮起來的落在這?立本沒再多想,拎著要把它扔了,爸擺擺手,說放筐里,留著賣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