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跟在她的身后。
兩人到了客廳,脫鞋踏入地毯,面對面跪腿坐下。
柳清顏正襟危坐,
柳清顏整理一下情緒,宴會上父親的那番話已經表明了他將要如何報功,徐謙心里也應該明白了,她要做的事就是表達一下父親的無奈和己方的歉意,她說道:
“此番昌興城之行幸得遇見徐兄,不然小妹恐已魂歸天外,紅衣綠裳破碎成片,玉顏烏發化作黑泥,小妹感恩戴德,思以回報,力勸父親將首功歸于徐兄,從而聞達于天下,父親自有想法,只許徐兄以第二功臣上報,以小妹忝居第一,小妹內心歉疚,惶恐不安,又無力扭轉父親心意,唯一之法只能來求徐兄寬恕。”
說完之后,不等徐謙有任何表示,就站起身來,朝徐謙深深鞠了一躬。
徐謙趕緊站了起來,拜堂似地鞠回一躬。
說實話他對這些功勞什么的并不介意,能夠報上去得到些什么完全可以看作意外之財。
前世他執行任務之時扮演過很多角色,知道這報功里面的門道,如果換成其他人在他父親那個位置上,多半也會那樣做,說不定更狠,全都換成自己的人,而自己這樣一個小堡的無名之輩完全可以被忽略。
從人的本性出發來判斷,她父親算不上好人也不能說是壞人,只能說是個正常人罷了。
他們本可以不顧自己的感覺,而柳清顏居然特意登門致歉,可以看得出她還有些在乎自己,他倒有些受寵若驚了。
他直起腰說道:“姑娘多慮了,徐某對名利之事看淡得很,姑娘不必擔心我會有想法,姑娘的一番好意徐某也承情了。”
他云淡風輕地將柳清顏的愁云一掃而空。
憑著短短的接觸柳清顏早預料到事情會是這個結果,徐謙是個大度的男子,那包容一切的胸懷讓她仰慕,若是她的兄長們也能和他一樣不斤斤計較,柳家堡更是如日中天了。
兩人謙恭禮讓,氣氛顯得融洽起來。
重歸座位之后,柳清顏低眉看見矮幾上的紙張,便伸出纖纖玉手邊撫弄邊看了起來。
徐謙見那十指細長如蔥,手背柔若無骨,便想若能將它們握在手中撫摸一番定是情趣盎然。
那紙張上面皆只是羅列藥材之名,完全不似藥方,柳清顏自幼拜葛洪為師學習詩文,常常去他房中請教,經常可以看見各種醫書,好奇之下便也纏著葛洪教她一些醫術,默記一些藥方,久而久之也粗通醫理,她疑惑地問道:
“徐兄,這些藥材寫在此處有何深意?總不至于是一個藥方,若是,小妹倒孤陋寡聞了。”
她柳眉微蹙,一臉不解,倒有些病西子的神態,看起來是那么得楚楚可憐,徐謙直欲上前將之抱入懷中,他控制住自己的沖動道:
“聽你口氣,似乎懂得醫理,我也熟悉一些外傷治療之法,這些正是我一個藥方要用的藥材,我準備將它配制起來醫治傷員,只是藥材太多,我想拜托柳姑娘替我搜集,不知可否相助?”
他只說是一個藥方,其實是兩個藥方,他并不是不相信柳清顏,她若是去收集藥材定當也是委派他人,此藥方一旦功效顯著,便會有人打它主意,難保她的人中不會有利欲熏心之輩,他又不好意思叮囑她保密,那樣顯得對她很不信任,屆時又要費口舌多解釋,反正他的出發點是為了治愈傷員,這點善良的欺騙無傷大雅。
柳清顏如何不肯,這么多傷員光靠師父和她根本來不及,沒想到徐謙居然還懂醫術,她不禁用美目多看了他幾眼,面前的少年風流倜儻,一身白衣流云般地著于雄健的身體之上,五官棱角分明,微笑之時露出象牙白一樣的牙齒,他胸膛挺起,修長的手臂放于雙膝之上,
他剛才說他懂醫術,雖不知水平如何,治療些輕傷之人總沒問題,只是他這藥方委實古怪,需要藥材數量罕見之多,而且也沒有藥材配比劑量。
前一個問題倒好解決,那些藥材大部分柳家堡都有,少部分可以向外求助,也就是一兩天之內可以解決,后一個問題非得要問清楚,不然搜集之事會是毫無章法,她說道:
“徐兄一片仁心可動天地,我自當傾全堡之力相助,還請徐兄告知每種藥材需要多少。”
她伸手將紙張遞給徐謙,紅色的衣袖滑落,露出潔白光滑的手臂。
真當是骨肉均勻徐謙忍不住在心里贊嘆兩聲。
他拿過紙張,想了想,在上面隨意標注了要多少兩,這些能滿足最低要求,卻不是真正的配比規律。
柳清顏重新將藥方拿入手中,藥材的配比讓她看得如墜霧中,她想可能這也許是他的獨門秘方,她便也不再詢問,而是將藥方塞入袖中。
她感覺到時間已晚,雖然戀戀不舍,還是起身告辭。
柳清顏已經走到門口,她回頭見他呆呆的樣子,撲哧一聲笑道:
“怎么,徐兄還在思考藥方有無不妥之處?”
“呵呵,”徐謙干笑兩聲,他正在思考如何泡她,不過嘴上卻應承道:“正是,藥材種類太多,不要漏掉才是,仔細想了想,好像應該沒有問題了。”
兩人來到門口,走廊不遠處兩個小廝提著寫有“柳”字字樣燈籠正朝這邊走來,后面跟著三人不停地在講話,那最中間的是葛洪,兩邊之人都是道士打扮,一個中年一個少年,柳清顏和徐謙都不認識。
柳清顏沒想到私訪徐謙被這么多人撞到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很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待到他們走到面前,她喊了一聲師傅,然后說道:
“我和徐兄商量完明天救治傷員的事情正要回去呢……師傅看來有客人來訪?”
葛洪先是疑惑她出現在此,不過一聽是為了救治傷員,就恍然大悟道:
“原來徐少爺也懂醫術,如此甚好!”
繼而他對著柳清顏興奮道:“快來見過你烏師叔和蘇師弟。”
他朝兩邊轉轉身對著身旁兩人道:
“這秀外慧中的就是我的徒弟柳家堡的當家人,旁邊那位是飛云堡的徐少爺。”
中年男子烏師叔并未聽說過飛云堡,想來也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堡,所以對徐謙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柳清顏向他恭恭敬敬行禮,他略欠欠身子當作回禮道:
“貧道烏有道,早聞師兄稱贊柳當家風華絕代,今日一見,果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柳清顏雖為他晚輩,卻是大堡的當家人,他免不了要客氣一些,所以當面贊揚她。
柳清顏稱謝。
烏有道看了一眼旁邊的被稱蘇師弟的男子,他正垂目自思。
烏有道咳嗽兩聲,他抬起眼皮,過來朝柳清顏道:“小道蘇固,見過師姐。”
此刻靠近柳清顏,他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忍不住盯著多打量了幾眼。
烏有道見此,心中一喜,蘇固乃冠軍將軍蘇峻的愛子,生來不愛權勢不愛女人,一心求醫問道,無論在內在外都一副道士打扮,眼看到了成婚年齡,他卻從不近女色!
蘇峻甚至讓人找來美女放在他床上,他仍然無動于衷!
今天他卻多看了柳清顏兩眼,烏有道感覺有戲,回去一定要把此事告訴冠軍將軍。
為了讓柳清顏對蘇固也產生好感,他覺得有必要將蘇固的身份揭露,他說道:
“柳當家可知我這愛徒來歷?他是冠軍將軍蘇大人的愛子,蘇大人有五個兒子,愛徒排行第二,大少爺身體孱弱,將來繼承蘇大人大業者,我這愛徒機會最大。”
冠軍將軍蘇峻被稱為戰神,曾多次打敗胡人,他的軍隊是大晉北方的一道重要屏障。
彼時的地方軍隊很大程度上都是將領的私人軍隊,將領宛如一方諸侯,經常是死了之后由某個兒子繼續接管軍隊。
所以烏有道此番話是在提醒柳清顏關注蘇固,他可是未來的一方諸侯。
柳清顏何等聰明,一下就聽出了弦外之音。
蘇固的身份的確很有誘惑力,可是在感情方面,她不想摻雜太多的政治或者門第因素,不管能否成功,她都要嘗試追求純粹的愛情,所以她淡然自若地說道: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還往蘇師弟不要嫌棄本堡貧寒。”
一開始蘇固的確心里發生了抖動,世上怎會有如此驚艷的女子!
不過女人同他心中求醫問道的磅礴大志之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他謙虛地說道:“哪里哪里。”
然后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心外無物起了來。
烏有道無奈,好歹你也多看幾眼,讓人家姑娘知道你有意思,這倒好.......
葛洪忽然想起了什么道:
“顏兒你剛才說救治傷員的事,宴會上我還在念叨若是烏師弟在這里就好,這下他真來了,明天你和蘇師侄一起輔助他......哦對了,徐少爺既然也懂,明天人手就又多了一個,畢竟傷員太多,我們忙不過來。”
柳清顏點頭道:
“剛剛徐少爺已經讓我幫他找藥材去了,師傅和師叔若有需要也一并告知顏兒吧!”
烏有道說道:
“等會兒回房之后我寫好,讓這兩個小廝帶給你即可。”
蘇固一聽救治傷員的事,頓時來了精神,最近師傅剛給他傳授了一些治療外傷的方法,他剛好可以拿來試試。
師傅的外科技術的確一流,曾經治好過父親的箭傷,也醫好過不少士兵,盡管也有失敗的病例,古往今來誰能百分百治愈刀傷呢?
他看看柳清顏,師伯的徒弟,不會差哪里去,他看看徐謙,這一位?他問道:
“這位兄臺,敢問師承何人?”
在不知道對方真實水平的前提下,問他師傅是誰可以大致判斷他的實力,名師出高徒是至理名言。
葛洪和烏有道也看向他。
徐謙感到措手不及,你們這些人好好聊完趕快走就行了,老子還要睡覺呢……
那個我師傅是誰?
他想起了給他上課的導師楊教授,就是他,反正和他們也說不明白,就實打實說吧,他道:
“我的師傅是楊教授。”
“楊教授?”
彼時尚未有教授這種稱呼,所以楊教授作為名字實在新奇。
蘇固身為冠軍將軍之子,交游廣泛,常以見識多自稱,他又常隨著烏有道外出行醫,可以說認識不少名醫,這楊教授卻聞所未聞了。
他看向烏有道和葛洪,也許他們會知道?
可是那倆人也是一臉的茫然,顯然也是沒有聽到過。
由此判斷,這楊教授說不定是個籍籍無名的地方小郎中!
既如此徐謙的醫術水平可見一斑了,不用放在心上,他說道:
“徐兄,雖不知尊師是哪位,水平如何,明天有我師傅在,一切都以他為主,我們幾人不要擅自行動,以免幫了倒忙,還有,你運氣太好了,說不定明天我師傅可以指點一下你的外科手術技術呢!”
他崇拜地看向烏有道,他是他心中的偶像。
烏有道傲然地抬起頭,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名人都是這樣看天的,徐謙吐槽。
葛洪點點頭,師侄果然思慮周全,對傷員負責,徐少爺造化不淺,一般人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機遇。
徐謙心道:“老子是正規一甲醫院培訓出來的,臨床經驗豐富,去什么協和邵逸夫當個主任大夫綽綽有余,還給你打下手?算了,和他們扯太多也沒有毛用,老子要去休息要緊,先應付著他們,明天自己干自己的就行。”
他點點頭道:“當然,一切以烏神醫為主。”
他稱呼他為神醫,實含戲謔之意,就你醫術好,那就是神醫咯,可是其他人聽起來他卻是巴結討好。
柳清顏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沒想道這家伙嘴巴甜得發膩,她如此貌美,卻沒見得他夸贊一句。
蘇固對他一陣鄙視,馬屁精,當著這么多人奉承,好不要臉……看來自己的臉皮還不夠厚,自己怎么沒想到突然給師傅“加封”神醫的稱號呢!
葛洪“呵呵”笑了兩聲,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烏有道立把仰視天空的目光下調四十五度,心想小堡也有可造之材啊,撫須說道:
“明日好好表現,我這關門弟子還沒有找好,一直在物色人選......”
說了一半之后他意味深長地盯了徐謙一眼,然后轉頭對著葛洪道:“師兄,我們快快回去商量明日治療方法吧!”
說完就瀟灑地邁步前行,帶起了一股旋風。
蘇固跟在后面,經過徐謙時羨慕看他一眼,快速說道:“你真有福氣,師傅要收你做弟子呢!”
然后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柳清顏也非常開心。
她雖然不在乎門第等級,可是父親在乎呀!
若是她和徐謙真有那么一天,怎么說服父親是很頭疼的事情。
私奔這種事她是做不出來的,她做事一向考慮后果,私奔定然會惹怒父親,說不定他一氣之下就發兵滅了飛云堡,屆時他和徐謙只能無根流浪,那樣的生活恐怕徐謙也是不愿意的。
但是,假如徐謙做了烏有道的弟子,情形就不一樣了。
烏有道深受冠軍將軍信任,將兒子托付與他,他又是葛洪的師弟,可以說名望在父親之上,成為他的弟子,和將軍之子稱兄道弟,將來終有飛黃騰達的一天,那么兩人之事自然不會遭到父親阻擋。
她對徐謙說道:“徐兄,明天加油哦,小妹告辭了!”
徐謙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腹誹道:
“做烏有道弟子?你們問過當事人我的想法嗎?老子的導師可是楊教授,人稱中國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