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酒店的九層,是專門為貴賓準備的,裝修豪華,空氣中不時飄過的香水味都透著一抹高貴。
純白的羊毛地毯上,一架泛著漆黑亮光的德國鋼琴,一位感情投入頗深的男鋼琴師,油光發亮的腦袋在黑西服的肩膀上不住搖晃著,十指飄飛,一段優雅的音樂傾瀉而出。
金碧輝煌的大廳里,觥籌交錯。衣冠楚楚的男人,光鮮亮麗的女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或真誠、或虛偽、或賣力、或敷衍的笑容。總之每個人都保持著很有必要的禮貌,輕輕地交談著。
能參加這次晚宴的男人,要么地位顯赫,要么腰纏萬貫;能參加這次晚會的女人,要么出身高貴,要么妖艷奪目。總之,這個晚會本不是詩蘭這樣的女孩應該來的。
可她還是來了,作為一名服務員。
“嗨,詩蘭,我要去一趟洗手間,你幫我把托盤送過去,好嗎?”一個并不熟悉的男服務員,詩蘭甚至記不住他的名字,或許他姓陳。
“哦,好…”
詩蘭的話還沒說完,那個男服務員就走開了,看他急急忙忙的樣子,讓人深表同情。
“喂,哪一桌!?”直到陳即將拐進廁所里,詩蘭才急忙壓低聲音喊著問道。
“西邊第一桌!”他僅僅是回了一下頭,便閃電般消失了。
“西邊…”詩蘭瞪著眼睛四下看了看,哪里是西邊呢?“哦,應該是那邊吧,那位紳士正在向我招手。”
圓領白襯衫,紅色馬甲,紅色過膝短裙,她長相甜美,身材修長,畢業于某名牌院校的表演專業,是一個找不到戲拍的不知名演員。
剛來到這里時,她覺得自己簡直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對這里的一切都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那明明是一瓶酒,可她甚至不敢用力去碰,因為那瓶酒價格不菲。萬一不小心打碎了,用自己一年的收入,都無法補償酒店的損失。
她現在很需要錢,給爸爸治病。
今天這個加班,能賺到五百元。這個機會是好閨蜜唐小米讓給她的。她心中對唐小米的感激,已經到了即將落淚的地步。
這次爸爸的醫療費高達二十萬,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可還是差一千元。不過沒關系,她已經計算好,只要這五百賺到手,明天再去燒烤店那里領三天的工資,她就可以帶著錢去給爸爸換腎了。
“您好,您的酒。”用卑躬屈膝來形容似乎是有點過分,不過詩蘭的表情和動作,足以讓人感到她的真誠,雙手把高腳杯遞給那名紳士。
“謝謝。”
那名紳士的表現果然與他的外貌完全吻合,他微微欠了欠筆直的上身,說了一句謝謝。剛接過酒杯,又說:“小姐,你真的很漂亮,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我?”詩蘭愣了一會,略顯倉促地擺手道:“哦不不,我只是個服務員。”
紳士笑了。笑得很慈祥。看他苦笑的樣子,仿佛是說:難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是一名服務員嗎?
這名紳士看起來四十多歲,頭型規整,國字臉,臉型剛毅,其實他長得蠻年輕的,如果不是眼角的魚尾紋,遠遠看去,絕對是一名帥哥。尤其是他的眼睛和眉毛,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濃而有鋒。
“坐下吧,我看你笨手笨腳的,而且禮儀不周,并不適合今天的晚會。”他慧黠一笑:“你覺得呢?”
“哦?”
笨手笨腳?是因為剛才自己倒酒時小心翼翼嗎?
禮儀不周?是因為剛才自己喊陳的時候聲音過大嗎?
詩蘭心中好氣,可她卻不能表現出來,“先生,如果您對我有什么不滿意,可以提出意見,我一定會改正的。”
“算了,坐下吧。”
紳士擺了擺手,言談之中帶著一抹不可抗拒的威嚴:“我是富豪酒店的老板,我已經觀察你半天了。我要求過陳經理,今天晚上一定要派最熟練的服務員來。”他搖了搖頭,有些遺憾地說:“看來他并沒有很好地執行我的命令。”
命令?你是老板,不是軍官好嗎?我們是來賺錢的,賺錢并沒有高尚到要用“命令”二字!
詩蘭并不是一個愛生氣的女孩,而且用唐小米的話說,她是一個慢性子。
干什么都慢半拍,有的時候慢得讓人著急。平時姐倆瘋鬧的時候,詩蘭發最大的脾氣,在東北女孩唐小米看來都是在撒嬌。還說她上輩子或許是一只貓。除了撓人疼和咬人疼,再沒有任何攻擊性了。
唐氏幽默中不乏夸張的成分,不過大體來說并不是捕風捉影。
受了這么大的委屈,詩蘭也僅僅是輕輕蹙了一下眉頭。如果唐小米見到這一幕,一定會撇著嘴說,你性子太慢,在短時間內,還沒能深刻體會到委屈給你帶來的持續性的排山倒海的永無止境的痛苦。
“唔?原來你沒化妝?”紳士仔細看了看詩蘭,顯得有些驚喜,饒有興致地看著詩蘭的眉毛:“你沒修過眉毛,沒墊過鼻子,對嗎?”
詩蘭點了點頭。
委屈寫在她的臉上,同時她也感到傷心。竟然被老板叫停,那么,今天的五百元是不是泡湯了呢?如果是那樣,又要熬夜去大排檔苦干三天了。每天晚上八點開始,一直忙到后半夜一點,如果碰見一桌酒鬼,還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時候呢。不過,如果真的遇見酒鬼,或許是好事,因為老板往往會贈送一盒燒烤,和五十元的加班費。
胡思亂想,她仍然委屈地站在那里,雙手緊緊掐在一起。
這時,那名紳士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副眼鏡,仔細看了看詩蘭,他的臉迅速緊繃了起來,看他震驚的樣子,仿佛是看到了鬼!
“我有那么嚇人嗎?”詩蘭弱弱地說。
“不不。”震驚依然寫在紳士的臉上,不過當他摘下眼鏡時,已經顯得平和了許多,收回審視的目光:“你叫什么名字?是新來的吧?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我是頂替唐小米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紳士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個唐小米,上班總是三心二意。成天玩手機,我早就想開除她了。”
“其實…”詩蘭想替唐小米辯駁些什么。
可是紳士老板卻擺了擺手說:“現在已經沒那個必要了。據陳經理說,她已經提交了辭呈。怎么,以后三天都是你代替她嗎?”
“哦,不是的,今天她很忙,所以晚上讓我來頂替她。明天她還會親自來上班的。其實她是一個很能吃苦的女孩。她并不是在玩手機。”詩蘭鼓足勇氣說。
“是嗎?”紳士老板笑了笑,他現在的笑容比起以前更慈祥了,見詩蘭十分拘謹,他再次擺了擺手說:“坐下吧。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扣唐小米獎金的。”
“真的嗎?那太感謝您了。”詩蘭慚愧地坐下。
看紳士老板的樣子,仿佛并不是叫停詩蘭工作那么簡單,他好像有很多話要對詩蘭說。可還沒等他再次開口,一位重要客人眾星捧月般走入宴會大廳,他不得不趕緊走過去迎接。
看樣子,今天的這個宴會是紳士老板舉辦的,而這位重要客人,就是他要請的主賓。
這位主賓,詩蘭在電視上看到過,是一名地位顯赫之人。不過無論他地位多么顯赫,與自己仿佛毫無關系。因此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看著“顯赫”所在的方向,她更關注的不是這名顯赫,而是圍在顯赫身邊的那群“嘴臉”。嘴臉們保持一致,都是殷切可掬的。
收回視線,這時她才發現,桌子上有一只手表。手表金燦燦的,深綠色表盤,帶著皇冠的秒針,輕輕地轉動著。
“唔,勞力士!”
這位紳士老板也太大意了,竟然把這么名貴的手表落在了桌子上,還好被自己發現了,否則損失可就大了。
她剛想把勞力士揣進兜里,想了想,或許老板還會回來,于是她又把手表放回到了原處…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陳經理踩著憤怒的步伐,沖了過來,看他亂蓬蓬的頭發,仿佛炸了毛的狗:“唐小米沒跟你說過你是來干什么的嗎?這里是你能坐的地方嗎?”
好丑陋的一張臉,同樣是男人,同樣中年,為何你毫無風度?
“是老板讓我坐到這里的。”詩蘭慢慢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
“老板?”陳經理的小眼睛在黑框眼鏡后面轉了轉,“哦,那好吧,既然是老板讓你坐在這里,那你就繼續坐著。記住哦,老板沒讓你走,你可不許走。”
“Yes Sir!”詩蘭猛踢一下高跟鞋,站得筆直。
“……”陳經理被詩蘭的突出表現嚇了一跳。不過他沒說什么,便悻悻地走開了。
“嘁!唐小米果然沒說錯,陳經理就是個勢利眼!”陳經理走了,詩蘭輕聲嘀咕著。
她一直坐在那里,等著紳士老板再次來命令她。可是,直到宴會散了,紳士老板也沒再出面。或者說,自從那名顯赫來了以后,他就從人群中消失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并不是詩蘭這樣的小服務員可以打聽到的。
貴賓們潮水般散去,服務生們開始打掃戰場。
這時突然聽到一名女服務員尖聲叫道:“路易十三怎么少了一瓶?”
“哦?今天是誰負責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