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秦雪的夢境像被一朵巨大火熱的佛蓮緊緊包裹著，它自由飛翔著，飛過一條條綿延的河流，飛過一座座雄偉的山峰，飛過四季春秋，飛過年華青春，飛到灼退所有的黑暗和不甘，飛到刺眼的光芒慈悲普照。

　　八點多的陽光，正是最好的時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前這張臉，五官大開，此時正笑得張牙舞爪。

　　“你昨天幾點回來的？我都沒聽到聲。”程琰直入主題，眼神灼灼逼人，像能掐住秦雪的脖子。

　　秦雪一瞬間便從模糊的夢境里清醒過來了，他盯著那不到一尺距離的再熟悉不過的臉，此刻是滿滿的油膩和譏誚，一想到他竟然大早上啥也不干，臉都不洗，就這樣直勾勾地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秦雪的內心可謂相當不愉悅，他立刻尖酸刻薄地反刺回去：“你大早上的作什么妖啊，拜托你先把臉洗干凈好嗎？你臉上的青春痘都快掉到我臉上了，惡心不？”

　　“你丫得才青春痘呢，”話雖這么說，程琰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撫摸了下臉龐，然后滿意地一笑，“哪有什么痘，老夫的臉滑溜溜的和剛出浴的牛奶一樣。”

　　秦雪無奈地嘆著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今天才知道，原來男人的臉還可以這樣來形容，滑溜溜的和剛出浴的牛奶一樣，你就不覺得臉紅？不覺得尷尬？如果你還是個學生，你的語文老師已經在打死你的路上了。

　　“你沒文化，我不怪你，”秦雪刻意冷笑著，底氣十足，“麻煩你先把臉洗了好吧？”

　　程琰可不是隨意就能拿捏的軟柿子，他立刻嘟起了嘴巴，眼睛里使勁擠著淚水，翹得老高的蘭花指在秦雪眼前使勁晃蕩著，他壓著嗓子聲音嬌滴滴地說道：“女人無才便是德咧，我家秦公子昨天干啥子去了嘛？這么晚才回來？”

　　秦雪此時還坐在床上，他也懶得站起來了，順勢就抬起腳用力地朝程琰要害踹去。

　　“我擦，”程琰的反應極為迅速，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就朝后蹦了起來，很奇妙地是他竟然在半空中還能罵罵咧咧，“窮兇畢露，窮兇畢露哈，”他踉蹌著背靠墻壁，咬牙切齒地喘著粗氣，一字一頓地說：“哎呦，秦雪啊秦雪，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都沒問幾句就下此狠手，不，狠腳，你這是要殺人滅口啊你！”

　　秦雪立即回應了一個禮貌又文雅的微笑，“典型的用詞不當，我這哪里是殺人滅口，只是斷子絕孫而已。”

　　程琰兩眼一黑，雙手一攤，他心有不甘，趁秦雪穿衣服的空隙便橫生一計，“愛說不說，”他上前摟住秦雪的肩膀，“剛才逗你玩呢，對了...”他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腦殼，“你看我這腦子，初童姐說今天早上要做皮蛋瘦肉粥給咱們吃，我估摸著這個點她應該已經在下面忙活了。昨晚她還問我你干嘛去了，嗯，你看，我也不敢問你，只能瞎說了。”

　　秦雪一聽便慌了手腳，防御系統嘩啦啦地一觸即潰，他此刻滿臉通紅，目光一片亂閃，仿佛昨晚他真得做了什么壞事一樣，他急忙拽緊程琰的胳膊，“程哥，程半仙，程老，你看咱倆的關系，你想問啥我能不和你說啊，我兄弟的尺寸都可以告訴你的啊。”

　　“滾！”程琰厭惡地瞥了他一眼，不過臉上洋溢著的喜悅還是很明顯，“昨天干什么去了？幾點幾點在干什么，一五一十，從實招來，讓老夫聽出有一丁點的假話，哼哼，后果你自己看著辦！”

　　“好好好，多大點事啊。”秦雪痛快地答應著，緊接著他便把昨天的所有經過倒豆子般一股腦兒地吐了出來。

　　“就這么簡單？看完電影和那丫頭吃了點快餐就送她回家了，然后你就回來了？”程琰滿臉不可信地緊盯著秦雪，這和他預想得可差太遠，南轅北轍嘛根本就是。

　　“千真萬確，騙你是這個。”秦雪拍著胸脯保證著，還用半蜷的四只手指做出一個烏龜爬的手勢。

　　程琰雙手抱膀，搖了搖頭，深邃的眼神里透著一股自認為的明智，音量突然提高了很多，“我還是不信，初..童...”

　　最后一個字還未喊出，秦雪已經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舉向天花板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型：“真不騙你，有一句謊話，立馬被雷劈了。”

　　秦雪放開手，吸了下鼻子，小聲地重復著：“就這么簡單，真不騙你，白一笙以前經常來網咖玩，你剛來沒幾天，可能不清楚，她就是我一個普通的女性朋友，什么事都沒有。”

　　“雖然你說得挺誠懇，但我為啥就是不信呢？”程琰顯然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

　　秦雪猛地吸了口氣，再次舉起三指，信誓旦旦地加重了砝碼，“我保證，我今天說得有一句謊話，從今往后，我打游戲天天輸，把把輸，對面掛機都帶贏的。”

　　程琰默默吞了下口水，心生佩服，那刻意陰著的臉也重新泛起了陽光，“你早這么說，我還能不信你，這可比天打雷劈有用多了。”

　　“走，洗臉吃飯去。”程琰慢悠悠的將手肘搭在秦雪的肩膀上，眼睛里是一種期待的目光，“初童姐做的皮蛋瘦肉粥，味道怎么樣？”

　　秦雪已經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那么不想讓陸初童知道他昨晚發生的事，他的心在輕輕顫抖著，他盡量顯得鎮定和自然，他換上懶洋洋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沒吃過。”

　　“有口福了，哎，我剛開始還真以為你過了幾年苦日子呢。”

　　“初童姐的手藝，那是沒得說，昨天的排骨湯，嘖嘖，想想就流口水。”

　　“你說...昨天...”

　　滿嘴的牙膏沫子，不忍直視，程琰的聲音像是吐泡泡的魚，更像是一個已經憋了三天話的話嘮，不吐不快。

　　秦雪的效率一直簡潔又快速，能一分鐘在衛生間完成所有的整潔步驟，他絕對不會多用一秒。此時他已經洗刷整理完畢，開始調侃起程琰來：“你能不能快點，平時也不見你這么磨磨唧唧的。”

　　咕咚，程琰吐出含在嘴里涮撞的最后一口水，拿起手邊的毛巾開始擦拭起來，嘴巴里卻是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你為啥...那么怕初童...姐知道你昨天和那小丫頭的事啊？”

　　秦雪僵硬地轉動著脖子，明顯可以聽見咔擦的聲音，那聲音真真切切，和程琰的話語一起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是啊，我在怕什么呢？

　　秦雪頓時感覺心神俱疲，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他裝作沒聽見程琰說的話，自顧自地開門下樓去了。

　　“就知道你小子和陸初童有貓膩，還想騙我。”程琰對著梳妝鏡認著地整理著發型，今天怎么感覺比昨天帥了那么一丟丟，眼神之間似乎都有一股濃烈的睿智。

　　等程琰收拾完畢趕到一樓時，秦雪已經打開了電腦，正在輸入著游戲賬號和密碼，旁邊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外加幾根油條。

　　“怎么是豆漿油條啊？說好得皮蛋瘦肉粥呢？”程琰的聲音很低很沮喪，腦袋瞬間耷拉了下來，像是錯過了一個億。

　　“有吃得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初童姐有事耽擱了，皮蛋瘦肉粥是沒了，你趁熱趕緊把豆漿喝了，還有正事呢。”秦雪似笑非笑地打擊著他，然后用手臂撐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瀏覽著王者官網，微微蹙眉。

　　“有什么...新聞？”程琰已經開啟了他的早餐之旅，狼吞虎咽地，極不雅觀。

　　“這個官方公告怎么說呢，”秦雪凝眉沉思了片刻，卻仍是向程琰投來一笑，但是卻沒有掩飾得住眼中閃過的失望：“官方把戰隊令的爭奪提升了一個檔次，或者說把職業戰隊的篩選提前了吧。”

　　程琰嘴巴里還叼著根油條，沒法開口，只能點點頭表示收到秦雪的信息。

　　這完全出乎秦雪的意料，正式公測還不到半個月，官方的這一舉動，不可謂動靜不大，他有些無法理解。

　　他神色凝重地掃了一眼程琰，然后攤了攤手，認真說道：“你是不是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啊？”

　　程琰也是猶自苦澀地笑了笑：“哪能怎么辦啊，胳膊又擰不過大腿，官方想怎么整還不是看人家的心情。”

　　“我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按我的預測，我認為至少需要半年或更長時間，”秦雪抱著雙臂，神色之間盡是擔憂，“憑咱們戰隊現在的實力，有點難。”

　　程琰皺了皺眉，終于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官網新聞，可惜字體太小又是密密麻麻地一片，他一時半會實在消化不了，“到底更新了個啥新聞啊，看你緊張的。”

　　秦雪認真地瞅了瞅程琰，猶豫了一下，最后無奈地扭頭看向電腦屏幕，默默地遞給他一包紙巾，說道：“老大不小了，你也注意下形象啊，每次都這樣，真愁你找不到女朋友。”

　　“切，咸吃蘿卜淡操心。”程琰雖這么說，但是手上的動作還是很誠實，他接過紙巾認真地擦起嘴巴來，“你啊，還是關心好你自己吧，我看你怎么處理陸初童和那個妖孽。”

　　“我和她們倆都只是朋友，什么處理不處理的。”秦雪有些不好意思，他輕聲說著，明顯沒有底氣。

　　“你這話對別人說還行，對我，可沒有你想得那種預期效果。”程琰歪頭看著秦雪，挑起了一邊的黑眉毛，聲音賤兮兮地“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你看出什么了啊？成天疑神疑鬼的，你這程半仙的外號是越來越名副其實了。”秦雪每說一個字，他的聲音就更低一些。

　　程琰的語氣突然摻雜了些斥責的成分，像一條條小鞭子一樣抽打著秦雪：“別怪兄弟沒提醒你啊，腳踩兩支船，早晚要出事。”

　　“別胡說八道！”秦雪挺直肩膀，義正言辭。

　　程琰倒是讀懂了秦雪的心思---或者他臉上的神情已經足夠明顯，他也收起了自己的調侃之心，“你是什么人我自然清楚，但是陸初童和那個小女孩，就不好說了，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

　　“看出什么啊？”秦雪的聲音嗡嗡地越來越小，還帶著些慌張。

　　“你和陸初童認識了三年了，她的那點小心思，我看除了你誰都能看出來，”程琰有些挖苦的意味在話里，他拼命想要裝出冷靜的口吻，不過臉上那悲傷的表情卻無法掩飾，“至于那個妖孽，哎，怕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出來，那恨不得吃了你的眼神...”程琰渾身哆嗦了一下，幅度很大，用意明顯，“想想我就渾身發冷。”

　　“感情這種東西千萬別拖，也不能猶豫，否則后悔的肯定是你自己。”程琰的聲音緩慢而平穩，完全是出于好朋友的旁觀視角，“當斷則斷啊。”

　　秦雪此時也是警覺地瞇起眼睛，支著耳朵，仔細聽著程琰說得每個字，防止遺漏什么。

　　白一笙，他知道她是有點喜歡自己的，至于到了什么程度，他從來沒考慮過，因為他內心深處確實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朋友，一個小他幾歲涉世未深的妹妹，僅此而已，簡單不過。

　　至于陸初童，他嘆了一口氣，他在想，如果我們真得可以在一起，會不會快樂呢？如果我們不在一起，又會不會不快樂呢？如果還是像現在，會不會更好？

　　單選還是復選還是選無可選？

　　他有些害怕，他想起了那兩個人，他的心有些不爭氣地大哭起來，而他卻只能強顏歡笑。

　　“兄弟，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數，一定能處理好的。”秦雪言語之間坦坦蕩蕩，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他不認為這是個問題，至少...應該...沒有那么難處理吧？哪會像程琰說得那樣危言聳聽。

　　“官方又有什么大動作？”

　　程琰倒沒有一直死咬著這個問題不放，說不關心那是假的，可也沒必要逼迫秦雪立即做出自己的決定，他相信自己兄弟，如手足般。

　　”官方準備10月1號就推出戰隊令積分排行榜。“秦雪嘆了口氣，眉頭緊鎖，聲音之中有些懊惱。

　　“10月1號？這么著急？”程琰雙臂交叉在胸前，心中也有些許抱怨：“官方這是要鬧哪出啊？”

　　秦雪思考了一會，他的呼吸開始放慢了節奏，神色之間突然平靜了起來，就好像答案非常明了：“以我的判斷，肯定是這款游戲的大數據形勢一片大好，官方很有信心。”

　　程琰也默默地點點頭，盡管他壓低了聲音，但是語氣之中也是充滿了肯定：“也是，理所當然，要不然我也不會復出了。”他輕輕地笑了笑，沖秦雪瞪了瞪眼睛，警告著：“血雨腥風就要來了啊，就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是啊，”一牽扯到戰隊，秦雪緊皺的眉頭就沒也沒有伸展開過，討論的氣氛始終凝結著一份壓抑，“只是現在咱們的戰隊還不行，離我的預期還遠遠不到。”

　　“放心，這不還有我呢。”程琰笑著，語氣里有些洋洋得意。

　　秦雪不假思索地提了一個問題：“你能打五個？”

　　程琰回答地也生硬：“打打看，不打怎么知道呢？是吧？”

　　這是秦雪的口頭禪，對局中每每陷入膠著，秦雪都會這樣鼓勵隊友，先打打看，打打看再說，只是他沒想到，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完全戒不掉了。

　　習慣了就是習慣了，就像根基已經打得堅實，再動搖它，除非故作克制。

　　“其實我已經研究了兩套戰術，一套已經接近成熟，只需要最后的驗證步驟，估計問題不大。另一套還需要再預演下細節。”盡管秦雪這樣說，可是那兩條毛毛蟲似的眉毛卻已經快要爬到一起了，職業戰隊對游戲戰術的付諸，可遠遠沒有AXX說得那樣輕松，簡而言之就一句，對手遠遠沒你想得那么簡單。

　　程琰把眼睛瞇成一條縫，故意很響地清了清嗓子，“可以啊，兄弟，還研究了兩套，不錯不錯，比我這個隊長可強多了。”

　　“你們難道都不研究戰術的嗎？”秦雪說得是你們，而不是你，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執隊，就兩條戰術，一是隊員英雄池，二是見招拆招，臨場發揮。”程琰淡淡說道，他的聲音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有點太隨意了，不過卻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如果一支戰隊的英雄池足夠，臨場狀態足夠，那么那些所謂的戰術確實可以忽略不計了，畢竟戰術再好，只能用來衡量勝負概率，不能作為決定因素。

　　可惜，程琰口中的那兩條戰術，洽洽是現在的凌志所不具備的，白蘇言他們三人的能力，秦雪有自己的判斷，他們要走的路還太長，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太多，而現在，時間已經不等他們，只能用戰術來彌補了。

　　“先驗證下第一套戰術吧，”秦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淡，但臉上卻是一種十分享受的表情，就像每一個在產房外焦急等待孩子出世的父親一樣，心情復雜情緒萬千，“這套戰術的核心是中單位，我準備以<冰主>和<火童>為核心，把這兩個英雄放在中單位置，上路和下路則以牽制為主，外加一個支援位，主騷擾和發育。”

　　程琰正一動不動地看著秦雪，感覺已經看很久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在強裝鎮靜，但是還是會有懷疑和驚訝。如果是其他人告訴他，我研究了個戰術，以兩個輔助英雄來打中單，還是戰術核心，那他毫不猶豫地會回他一句，你是騙子還是瘋子？

　　程琰和秦雪對視了長長的五秒鐘，程琰的聲音比秦雪的表情更加明亮。

　　程琰：“你確定？沒拿我開玩笑？”

　　秦雪：“沒有。”

　　程琰：“<冰主>？<火童>？兩個輔助定位的英雄？真得可以？”

　　秦雪：“當然可以，不信？打打看！不打怎么知道呢？是吧？””

　　程琰：“好，打打看，不打怎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