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醫師將沾滿血跡的布泡到水里，等血跡在水盆里暈開，用力揉了幾把抹布，再撈起來甩去水滴，掛到院子的木竿上。
他走回屋子里，床上躺著一個閉著眼，面色蒼白的少年，床邊則坐著一個耷著眼皮的青年，他的頭一點一點，看上去隨時都能睡著的樣子。
聽見宋醫師進門的響動，林琮抬頭看去，在說話之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才露出一個笑臉：“宋醫師，你來了。”
宋醫師點點頭，道：“你累成這樣，不如先去休息，你弟弟這邊有我照顧。”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畢烏，確定自己幫不上什么忙，同意了他：“那就勞煩宋醫師了。”
“沒有什么勞煩的，隔壁房間也有床，被褥是干凈的，你盡管去休息。”
“那就，多謝了……”林琮站起來，他走起來有些搖晃，他向著宋醫師說的房間走去。
畢烏做了個夢。
夢里，他回到了和師父居住的那個常年落雪的山頂。
天飄著雪，他赤裸著上半身，呵著白氣，赤腳站在屋子后面那一塊光滑平整的巨石上。
他握著一塊鑄成刀形狀的鐵塊，反復重復著劈、砍的動作，他的師父則坐在旁邊的大傘下，搖晃著太師椅，瞇著眼品一杯噴香的熱茶。
那杯茶好像永遠都冒著白氣，就好像他的汗好像永遠都流不完。
“畢烏啊……”他的師父看他揮刀，突然發出嘆息的一聲，“你說我聰明一世，怎么會收了你這么個不知變通的笨蛋徒弟呢？”
他一聲不吭地揮著刀，他師父喝下一口熱氣騰騰的茶水，又嘆一口氣：“唉，早知道我當時就不和老墨搶徒弟了，你就適合和那個一本正經到死的家伙練武。”
他沒有去管師父的話，只知道一心一意地揮刀。
“還好你在刀上還有點靈性，景夢刀法是你師父我靈機一動折騰出來的，說到底就是唬人的，你用的時候也要經常靈機一動才行。”
“唉，好懷念當初我們幾個團體作案被稱為流氓公子團的日子啊……”
這種聽起來就不妙的事情有什么好懷念的？！
少年緊緊皺起眉，看樣子在昏迷中也被噩夢折磨的樣子，宋醫師嘆了口氣，據說這個小少年是為了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哥哥才被賊人傷成這個樣子，造孽啊……
為了給畢烏一個清凈的休息環境，他端起房間里的藥研和藥杵，走到院子里搗藥去了。
不過還沒坐下多久，他的門又被敲響了，宋醫師連忙去開門，一個普通的村民就站在門口，宋醫師皺了皺眉，道：“李三，你來干什么。”
這李三生得一般，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是臉上笑嘻嘻的表情讓他顯得有些油膩，有幾分惹人生厭，他半踮著腳，探頭探腦，想越過宋醫師往院子里看，口中還說道：“那兩個人身上全是血，不像什么善茬，大家們擔心宋醫師你，就讓我來看看……”
宋醫師將門合了些，不讓他窺得院中，道：“我沒有什么事，他們就是普通的糟了賊人的兄弟，不是壞人。”
“啊，好的，好的。”他想起那匹看起來就頗為不凡的馬，和馬屁股上兩個紋銀流云的行李箱，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糟了賊，那真是太糟糕了，那他們拿什么來付宋醫師的藥錢呢？”
“救人一命，不需要什么錢。”宋醫師算是看出來李三是來干什么的了，他冷下臉，就把門砰地合上。
門外，李三碰了一鼻子灰，卻什么也沒說，又望了眼院子，笑嘻嘻地走了。
這個李三，是村里出了名的游手好閑，也會干一些偷雞摸狗的事，他來這里肯定是看到了那匹好馬和馬上的東西，不知道在打什么壞主意。
宋醫師回到院子里，本打算繼續搗藥，想了想，先放了藥杵，去將馬牽到另一邊的柴火棚，找了個較為隱蔽的角落拴在那。
馬輕嘶一聲，原地踏了幾步，似乎在審視這里的環境，看上去不怎么滿意。
宋醫師被馬靈性的舉動逗笑了，他決定先出去給這馬找些吃的。
…………………
林琮或許真的太累了，他凌晨時分躺下，而睜開眼的時候，紅霞已經盈滿了天邊，他打了個哈欠，再伸個懶腰，卻扯得全身都疼。
勉強坐起來，忍受著酸痛的肌肉，一件一件穿上衣服，打開了房門出去，宋醫師不在院子里，院子里的石桌上擺著藥研和藥杵，院子里彌漫著飯菜的香味。
他轉著腦袋尋找宋醫師，還沒找到，就見宋醫師端著兩盤菜，從冒著白煙的小房間中走了出來。
見他站在院子里，宋醫師笑道：“你倒是起得剛好，來吃飯吧。”
林琮頓時露出他的招牌笑容，笑瞇瞇道：“多謝宋醫師，請問一下我弟弟的情況怎么樣了？”
宋醫師邊端著菜放到石桌上，邊答道：“令弟的傷很多都是皮外傷，最主要的還是失血過多……不過他之前還受過別的傷，這次傷上加傷，需得好好養養才是。”
林琮點頭：“宋醫師的大恩無以為報，要不是你……”
咕嚕嚕……
林琮的話被一陣腸鳴打斷，他尷尬地停下，宋醫師卻是笑了起來：“先吃飯吧，我去盛米，你坐在這里就好。”
接著他又回到廚房去，不一會兒端了兩碗白米飯出來。
林琮接過碗筷，見宋醫師開始吃了，他才夾了一筷子青菜炒肉，就著米飯刨著。
這青菜是村里人自己種的，顏色飽滿鮮亮，青翠欲滴，嚼到口中鮮嫩多汁，最后還有點回甘。林琮本就餓了，就著這樣的青菜，很快吃完一碗米飯，宋醫師見他吃完，放下碗筷，沖他伸出手，打算再幫他添一碗。
林琮也不客氣，將碗遞去，宋醫師又給他盛了一碗來。
之后酒足飯飽，他們又說起“遭賊”的事情來。
“這昊州至安泰州，一路上官道平坦，怎會遭了賊呢？若是有賊，官兵早該去清剿了才是……”宋醫師道。
林琮露出一個苦笑，眼神往四處看了看，才湊近宋醫師，壓低了聲音道：“這賊，自然不是這路途上的，全因我們兄弟得了一樣寶貝，走漏了風聲，被賊惦記上了，一路追至此處將我們兄弟攔下，將寶物奪走，差點連我們的性命也奪走，要不是我弟弟拼死一搏……唉！”他的表情越發苦澀，似乎是想起了還躺在床上的“弟弟”，亦有些羞愧難當的意思，“可恨我當年嫌習武勞累，未曾好好練習，如今當哥哥，卻連弟弟都護不住！”
宋醫師見此，也不好說什么，只有拍了拍他的肩，權當安慰：“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弟弟身體底子好，傷是能養好的，寶物丟了便丟了，哪有人命重要。”
林琮連忙點頭：“是這個道理，此前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我哪還敢要什么寶物。”
他想了想，又道：“宋醫師救了我們，我們也沒有什么好報答的，財物全被賊人劫了去，只剩那馬，馬上的東西就全給宋醫師了。”
宋醫師連忙搖頭：“太貴重了，這使不得。”
林琮笑道：“宋醫師剛才才說了，財寶哪有人命重要，宋醫師救了我弟弟，本就是多少錢財都不足以報答的。”
“不過，那賊人說不定認得這馬上的東西，怕他尋宋醫師的麻煩，可將這上面的銀熔了再賣，也是能賣不少的。說起來，還是我們占了宋醫師的便宜，給宋醫師添了麻煩啊。”
宋醫師還是搖頭：“人命大于天，我救你們不是貪圖你們的財物。”
林琮道：“正因如此，我才樂意將財物交給如此高尚的宋醫師啊。”
宋醫師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臉泛了紅，撓了撓頭：“非是高尚，只是大醫精誠有云，藥王教導……”
林琮豎起手掌，打斷了他：“至少意思上收一點，不然我們兄弟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這可是關系人命。”
宋醫師有些猶豫，他仔細想了想，終于松口：“好、好吧，但是千萬不要給太貴重的東西，你也看見了，我這條件還不錯，村民們幫我蓋房子和小院，還會經常送東西來，我什么也不缺。”
“當然。”林琮又露出了笑容，“宋醫師完全可以去買些醫書，精進自己的醫術，也好更好地為村民治病啊。”
宋醫師看上去還是十分不好意思，林琮這時又打了個哈欠，他連忙貼心地讓他去睡覺。
夜晚降臨，林琮早早地去睡了，宋醫師點了燈，看了半晌書，等到眼睛有些花時，也吹了燈躺下了。
夜深，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子外，艱難地翻入院子。
兩個不會武功的人，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誰也沒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