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進入夏天的時候，丁小文就要小學畢業了。這時丁小文的身體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化，就是課本上所說的，進入青春期了。她感覺到前面像無端地長出了兩個腫塊，風一吹，一激靈，隔著襯衫也會感到十分尷尬，生怕別人也發現了去。丁小文就含著胸走路。其實像她這個階段的其他女生，也差不多這樣走路。

　　她對眼前的這些變化感到十分不適，這些變化意味著她不再是一個兒童。她不愿意長大，她希望自己一輩子都做一個孩童。孩童多好啊，可以犯錯，也可以被原諒。

　　書法班她已經不去了，也不是快畢業了有多忙，單純是因為家里沒錢了。她爸媽都沒下崗，但是工資也一樣發不出來了。那年月畢業學年和其他學年也沒什么不同，除了有個畢業典禮和表演。自習課的時候，那些個文藝積極份子們就在班級前面的空地上練舞。其他的同學就把桌子使勁往后推，擠擠巴巴的上自習。丁小文從來沒有被選中過跳舞。她渴望被老師選中，但是卻從來沒有被選中過。她那時候并不懂，家里人也沒人教她——想要什么是要自己去爭取的。要是能早點知道“毛遂自薦”這個故事，興許她這輩子就不會那么遺憾了。

　　不過不練舞也有不練舞的好處，她可以悄悄地和“左鄰右舍”傳紙條。班級前面跳舞跳的亂糟糟。班主任也沒有那么多精力管下面的學生在干什么。

　　丁小文和同桌在白紙上玩五子棋，你畫一個圈，我涂一個黑色的實心圈，就在她同桌快輸的時候，他來了一個戰術干擾：“丁小文，你知道不，張旭最近會回來咱們學校。”

　　“什么時候？”

　　“你猜？”

　　“我不猜，你要說快說。”

　　“下完這局我就告訴你。”

　　她同桌果然了解她，丁小文這時已經沒心思下棋了，滿腦子都是剛才的話題。

　　她同桌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暗自竊喜。

　　果然這局丁小文就輸了，本來是形勢一片大好的。

　　“哎，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張旭什么時候回來。”

　　“再下一局我就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和你玩了。你怎么還說話不算話呢。”

　　“行吧，我告訴你。張旭畢業典禮的時候會回來。他會回來看演出的。”

　　可我又不能上臺表演，丁小文心想著，又抬起頭看看班級前面跳舞的同學，心里更酸了。要是她也能到舞臺上跳上一支舞，張旭就能看見她了。

　　丁小文繼續和她同桌下五子棋，心里卻裝著事，似乎再不能玩的開心了。

　　“誰讓你們上自習課下五子棋的！給我上后面站著去。”班主任老師厲聲斥責，嚇得丁小文手里的筆都掉到了地上。班級一共就兩個過道，丁小文和她同桌一人站一個。

　　丁小文站在后面，就悄悄地和后排的同學聊天。后排的同學可真高，丁小文只有一米四幾，站著都沒比人家坐著高多少。

　　“唉，丁小文，你知道嗎？我們后排有一個男生他喜歡你。”

　　“不知道啊，誰啊。”

　　“他沒和你表白啊，那我不能說。我估計他畢業前能和你說。”

　　丁小文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兒，覺得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復雜極了，她也覺得說不清楚。她個子比較矮，幾乎和班級身高高的同學一起玩，甚至也不會和他們搭話，到底是誰呢，她有點好奇，甚至開始期待了。

　　沒過多久，畢業典禮就如期進行了。典禮那天，丁小文清楚的記得，在學校的大禮堂里，每一個人從家都帶一個小板凳，就坐在小板凳上排成一排排觀看節目，估計坐在后排的同學也不一定能看清臺上的人臉。

　　丁小文環看四周都沒有看見張旭的身影，她有點氣，氣自己為什么要信像她同桌那么不靠譜的人。也氣，為什么張旭不回來看看呢，哪怕是最后一次見見他也好啊。

　　典禮進行到十分鐘的時候，張旭！居然來了！他換上了校服，進禮堂的時候，還特意用手抻了抻上衣的衣襟。二班同學看到他，立刻炸了，節目也不看了，都揮手和他打招呼。二班班主任向張旭示意了一下，讓他坐到她身邊，也就是二班的最前排。

　　丁小文這時在一班的靠前的地方，和張旭坐的位置很近。臺上演了什么，丁小文此刻已經完全不想關心了，眼睛就盯著張旭看。他還是那么干干凈凈的，干凈到丁小文覺得，自己的目光看著他似乎都會玷污了他。

　　她希望他能向她這邊看看，哪怕只有一眼，她希望他能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可是直到散場，張旭也沒有向一班的方向看一眼。他時而注視著舞臺，時而和同學們小聲說幾句話。

　　她真想沖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可是直到散場，也沒這個機會。或許她也沒這個勇氣。

　　她想起那次她穿著鳳姑姑買的裙子，像一個小公主一樣出現在張旭對面的時候，他是有好好的，定定的看過她的。她想她這一輩子中，有過這么一次特殊的四目相對，也就足夠了。她能明白那個白衣勝雪的俊朗少年，眼里對她的贊賞，哪怕只是那么一瞬間。

　　典禮后張旭就走了，回到轉學的學校繼續上學了，初中也不會在廠區的子弟校念。丁小文再沒有和張旭打招呼的機會。

　　生命中的遺憾多了去了，很多年丁小文才懂，這種遺憾，真的不足掛齒。畢業前她還有一個遺憾。

　　原本她和江英英約定好了，一人帶一個隨身聽，把班主任高老師的最后一節課錄下來。一個送給高老師，另一個翻錄一下留作紀念。

　　想法倒是個好想法，她和江英英也帶了隨身聽，隨身聽也完整的錄下了整節課。可是高老師當時大發脾氣，訓斥了他們半節課。

　　每當老師訓話的時候，丁小文就溜號，完全聽不見老師在說什么。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江英英并沒有想太多，居然按原計劃把磁帶拿給了老師。班主任氣的嘴都歪了。

　　丁小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了那節課的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