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墻上安頓防御布置完畢，韓藺茹便匆忙趕回軍營，周老將軍，不知，是否已向周衍之提及此事。韓藺茹心中暗想，此事，這次恐逃不過去了。上次，自己做了主，這次，一切也都是自己的決定。兜兜轉轉如此一圈，最終的結局也一如開始，韓藺茹不知是該說天命亦或是無法更改的結局。

　　周衍之看著風塵的白發老人，一襲戎裝也掩不住歲月的滄桑。幼時記憶中那偉岸的身影，早已在時光長河中慢慢衰老。

　　周老將軍瞇了瞇眼，看著面前的周衍之，他的衰老伴隨著的是周衍之的成熟。記憶中的毛頭小子不覺中竟已成為面前站立的英朗少年。

　　而周衍之的存在，卻也讓那些原本封存在世間，在所有人心中早已遺忘或成為禁秘的記憶，次次攤開在陽光之下。

　　“不愿意？！”韓藺茹趕到主營帳外便聽見周老將軍渾厚的嗓音透著威嚴傳出。韓藺茹心下微微一沉，她如何不懂得周衍之的心境，一如往昔的她那般。這些時日的相處，她清楚周衍之對沈歸的心思，一如自己，一如自己對凌晨闊那般。在心底的那座濃霧湖泊，自認為掩蓋得不露痕跡，無人知曉。卻就似那白月光，隱約忽現。喜歡這樣的感情，如何藏得住？！

　　幼時的自己因為凌晨闊拒絕了婚約，然而，在尹框決定成為周衍之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改變，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韓藺茹吸口氣，大步向前，打開門簾進去。凜冽冷峻的氣氛在韓藺茹進來這一刻被打破，周衍之回過頭，看著被掀起的門簾，韓藺茹逆光，光亮在她臉上暈出光圈。一身戎裝，直挺驕傲，大步流星，徑直而入。

　　“周老將軍！”韓藺茹走到周衍之身邊站定，抱拳鞠躬，對著正上方的周老將軍行禮。周老將軍看著韓藺茹，他和周衍之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在二人幼年時，他曾有意履行老一輩的諾言，讓周衍之和韓藺茹完婚。而那時，他卻沒有想到，從小在軍營里長大，軍令如山紀律如鐵的那個少女卻毅然拒絕了。他們自有他們自己的路要走，周老將軍自是不愿強求。那時的周衍之，沒有要奪回皇位的想法，周老將軍問過他，可對身份有過想法，周衍之搖了搖頭。

　　前周太子給周衍之留下了絕筆書信，寥寥幾語，卻給了周衍之一個選擇的權利，一個沒有負擔的未來。

　　“父生已止，汝生才始。

　　隨心而過，不必強求。

　　心存皇權，若想便爭。

　　寄望江湖，笑罷離了。

　　本無何仇，何來報說。”

　　沒有人逼他，從小就告訴他你一定要奪回皇位。許是出于天意亦或是一場刻意安排，周衍之自幼與周穆相識，他知曉周穆的宏圖偉志，他也相信，若是周穆能夠登上皇位，勢必能夠重現太平現世。由著這一份相信這一份情義，周衍之對于那遙遠的皇位更無心思。他只愿周穆早日登上皇位，這世間百姓便可少受一份悲苦。

　　周老將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沒人知道他究竟如何計劃。他就這樣任由周衍之毫無志向，糟糟長大，沒有束縛甚至沒有害怕身份暴露的刻意隱瞞，任由周衍之和周穆交好。

　　唯一一次讓所有人以為周老將軍未曾放棄周衍之便是和韓藺茹幼時的那次婚事，韓藺茹掌管長顯軍，乃是周朝軍力直屬之將。前周太子遺屬那數十年被澆熄壓抑的希望剎那被點燃。

　　而這場婚事更像是一個宣告一個更為絕望的深淵。輕飄飄的取消，徹底摧毀了數十年等待的希望，子那以后，再也無人再提起反叛復仇的話題。一切戛然而止，周衍之徹底被遺忘，世間真正存在的便只有尹框。

　　卻沒能想到，十年后，這希望重新被點燃，而燃起這熊熊火焰的恰恰是他們最指望不上的少主。

　　“這婚事，當年小茹拒絕了。本是便就此作罷，可如今，再次提出，也是小茹重新提起。”周老將軍看著韓藺茹微微點頭，目光柔和了起來。

　　周衍之微微有些震愣，韓藺茹提出的？周衍之有些不可相信地轉頭望向身旁的韓藺茹。

　　韓藺茹也同時偏過頭看著周衍之，堅定的點了點頭。

　　“為什么？你可知？”

　　“我韓家當年得前周太子相識，知遇之恩不敢相忘。周老將軍對家父更是有救命之恩，家父臨死前對我叮囑，我韓家后人定以命相護少主。若是少主有朝一日想要奪回這江山，我韓家后人定當以命相助，不問代價。”

　　“韓藺茹，這是你一生的事，你想清楚了嗎？你率韓將軍助我已是報恩，你本就不欠我。你何必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這次我被迫昏睡，獻州大敗，天下盡知。韓家軍雖是我一手帶出，可是他們終究是周朝軍隊，他們忠于我，卻并未真正認可你。天下百姓又何嘗不是？你的身份并未被真正承認，而如今，能夠讓你在軍營里真正站住腳的只有和我成婚，如此，你才是真正的主帥，軍中弟兄看在我們的關系上才會在心里真正敬你一分。”

　　“可是——”

　　“少主，你既已選擇了這條路，就應當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不僅僅有殺戮死亡，還有太多的舍棄，可是卻沒有任何退路。”韓藺茹不給周衍之再開口的機會，直直說出，鮮血淋漓的現實，周衍之一直掩蓋的不愿直視的現實。

　　他又何嘗不知，自己身份的無用，若非韓藺茹鎮住，軍營里又有多少人真正相信他呢？單憑他的一句我乃前周太子遺子？周老將軍年事已高，曾經的威望早已在歲月的打磨中慢慢被沖淡，而韓藺茹這次的昏迷，他的潰敗，直直昭示了他的無能，如此的一個少主，誰會相信呢？

　　周老將軍負手而立，一言不發，看著面前的周衍之和韓藺茹，終究嘆了口氣。

　　“這條路要舍棄的東西太多了，而這條路遠遠沒有盡頭。人生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你們自己決定，勿悔即可。”

　　說完向營帳外走去，走到韓藺茹身邊時頓了一下，看了看韓藺茹，終究未再開口，繼續向外走去。

　　營帳里一下安靜下來，獨剩二人。

　　“你選擇了這條路，所有人自是以命相搏，你自是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你是主帥，理智與你而言，比之感情更為重要。”

　　周衍之緊抿住唇，閉了閉眼。周衍之感覺過了一世那么長，他的腦海中出現了沈歸的笑顏。沈歸笑得極少，這是沈歸何時的笑顏？周衍之想不起來了，他驀然睜開眼，韓藺茹已站到他跟前。

　　他看著韓藺茹，俯身，鞠了鞠躬。

　　韓藺茹突然笑了，笑得周衍之卻濕了濕眼眶。“三日后，婚期行。”

　　這一日的軍營沸騰了起來，隨后一晚，整個天下都沸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