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最后一遍:你當年為何要將【噬天】功法,導入喬歌體內?”
衛征強忍內心的怒火中燒,壓下將眼前口出狂言的混賬碎尸萬段的沖動。他的聲線森冷如刀,仿佛下一刻對方不給自己滿意的答復,他便頃刻間令其淪為刃下亡魂。
陳子令口吐鮮血,努力仰頭收頸,以遠離那生死一線。可惜衛征不給任何機會,他每退一寸,衛征便能更進一尺,誓不罷休。
他不由暗中笑道:看來,這個當年癡情于掌門夫人的魔教少主,現在終于移情別戀了啊~這話自然不敢說出來,然而——
衛征這邊威脅得緊,而陳子令目光飄忽,移至其背后的身影。忽而他干笑一聲,在衛征警惕的目光下,悠然道:
“為何導入喬歌體內?你不妨,問問你身后人。”
身后有人?!衛征不由震驚,欲回轉身體將銀刺揮出,身形卻猛地定住,仿佛被點穴一般動彈不得;隨即,一股極為強大的引力吸住身體,扯得他不斷后退,直至砸上一棵粗壯樹干!后腦震蕩不已,他的眼前一片眩暈。
模糊視線里,但見黑袍獵獵,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瞬時擦肩而過,轉眼便到陳子令面前;而陳子令來不及治療脖上傷口,就半跪于地,十分恭順地道:“參見大人!”
大人?是……陳子令的同伙么……腦子里仍舊一團漿糊,但衛征還是勉強站起,雙手握拳以便隨時出擊。
黑衣人微微側頭,看向衛征時,后者身體不由一顫。
——那是一雙沉冷淡漠的眼睛,其中飽含的寒冰深淵猶若地獄,熟稔的恨意和決情一如當年,潛藏在半斂眸光中醞釀千重,直至無盡的波濤洶涌。
那是一雙他太過熟悉的眼神,有著極高的威嚴和不可忤逆,時隔今日再現之時都令人肝膽俱裂。衛征不由松開了拳頭,放軟了身子,怒氣蕩然無存,徒留一股世事無常的苦澀滄桑。
黑衣人面色平靜,緩緩轉頭,不再看向衛征。隨即對陳子令言語了幾句,便雙雙輕功離去。
衛征并未追擊,只是遙望那身背影,口中不斷喃喃:
“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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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洛都五十里開外的九皋山,天正派總據點。高聳入云,仙氣長存,再配以山門門匾上赫然四字“天下正道”,為無數百姓和江湖中人心向往之。
而此時,山門門口卻無人把守,倒有成百上千弟子聚集門內空地,熙熙攘攘皆往九皋山后山趕去。
原本九皋后山乃尹其川清修之地,任何弟子除非特許,否則絕不清擾;可今天一反常態,所有集會弟子紛紛堵在后山山門,與負責把守此地的弟子分庭抗禮,對峙許久。
在雙方相持不讓的沉默中,終于有高聲來報:“尹掌門已到——!”
話音剛落,尹其川依舊一身月白風清,不緊不慢地踱步下臺階,來到后山門口,對守衛甚久的弟子溫言:“辛苦了,你們先行退下吧。”
“可是掌門,這群弟子實在太過目中無人——”“無妨,他們既要說法,我給他們便是。”
尹其川還是如往常一樣笑意如春,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維護他的弟子無奈,只好作揖退下,只留尹其川孤身一人;而對面數百弟子皆質疑之色,仿佛眼前并非值得敬重的掌門,而是一個隨時可抓的叛徒。
半晌,為首者道:“我奉天正派二長老之命,特來搜查九皋后山,以防天正派叛徒和魔教余孽躲藏!掌門若是顧惜天正派的名聲,還請讓路,以免落人口實徒生謠言,污蔑天正派百年聲譽!”
尹其川面不改色,淡然道:“原來是二長老首徒。多年未見,不知二長老近來可好?”
“老身身體尚可,然心中一直為本派操勞。”蒼老莊重的聲音如期而至,二長老鶴發翩翩,一襲白衣勝雪緩步而來,“最近‘叛徒殘殺參會選手’一事鬧得沸沸揚揚,老身雖隱居多年,卻也不得不過問;如今江湖中四處搜尋叛徒無果,便有謠言道是藏在了天正派內部,由尹掌門親自庇佑。”
“叛徒未除,人心惶惶,流言自然四起;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尹其川無愧于天,不悔于地,自是對此等話語不作理會。”
“老身自然相信尹掌門,可也絕不容忍謠言污了我派名譽,”二長老捻胡須道,“那不如自證清白,將天正派從里到外搜查一番,自然斷了小人的嘴臉。”
“所以,就為了區區幾個小人的嘴臉,享有百年清譽的江湖第一派,便要自剖胸囊,掏出心肺給世人參觀是黑是白?”尹其川收起微笑的模樣,神色頃刻間肅怒非常,“二長老做法未免太過愚昧可笑!我天正派是何作風,自有江湖人人知曉,何懼歹人污言穢語!可爾等不光被人牽著鼻子走,甚至還查到了本掌門的清修之地,怕不是直接將污水往一代掌門上潑!”
此言一出,眾弟子俱啞口無言,面面相覷。其中有不少本就猶豫不決的弟子,聽此話更是心下贊同,碩大的人群一下便如沸水般爭議開來。
二長老心中冷笑,而口中則平緩道:“尹掌門說得不無道理,既然無須自證,我們自然沒有查的必要了;那無論江湖上怎么流傳,我們也無需多管。”言罷,他抬手,示意為首的弟子退身,似有放棄搜查之意。
——你一次拒查當然合情合理,那就休怪老夫暗中派人再傳謠言;待到輿情勢不可擋,再將你勾結魔教的書信公之天下,看你如何處理?
“站住。查,可以,二長老可以帶著他的親信來我后山一探究竟,其余弟子就不必進來了,”尹其川冷冷道,“但我要二長老在此眾多弟子前立誓,如若未在我后山查出什么,便須得永久退隱,不再過問天正派任何一事!”
“大膽!尹掌門,你有何權力要求二長老立誓,還干涉其行事!”二長老親信怒問。
“就憑我是現任的天正派掌門,門下所有弟子均由我掌管!”尹其川嗓音拔高數倍,其蘊含的威壓若雷霆萬鈞,震得所有人不敢吱聲,“這其中,包括你,包括二長老!而你如今質疑我無權規束二長老,是視我這掌門于不存,二長老尤在掌門之上么!”
此話之指嚴重非常,一時間眾弟子神情皆肅然,紛紛看向二長老;二長老臉色立變陰沉,眼神死死盯住尹其川。
親信自知失言,不知該如何作答時,就聽二長老呵斥道:
“孽徒,還不快快退下,休要胡言亂語!”二長老斥后立刻轉身,抬起右手豎起三指,朗聲道:“老身在此立誓,如若在后山未查出線索,必就此徹底隱退,不再過問天正派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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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松沉定,風輕云淡。
尹其川靜靜地看著二長老最后一批手下從自己內閣中出來,一俱疑慮悻然之色——什么都沒發現,別說叛徒、余孽,就連可能隱藏的機關暗道都找不到一個。
這怎可能?!如果沒有暗道密室,便只能從這后山的唯一出路逃走!可是明明有這么多弟子都堵在這里……二長老內心大驚失色,可面上還得撐過去,故而只是道了句“竟然如此”便穩住自己的情緒,連撫胡須數遍,在尹其川淡然的神色及眾弟子睽睽的視線里,顯得頗為尷尬。
良久,自知打臉的二長老只得走上前去,朝尹其川躬身作揖:“看來,果然是小人流言,尹掌門是無辜的。還望莫怪,是我有些老糊涂了。”
“呵,二長老心系天正派多年,也是在所難免,”尹其川露出如沐春風的微笑,扶二長老起身,“不過您既然年紀大了,這些事務還請放心交給晚輩,自己便在外游山玩水、吟詩作對,可好?”
“……好、好。”想起不久前在諸弟子前發的誓,二長老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起身后拂袖而去,對弟子道:“走,回去!”
弟子們隨之離開。尹其川嘴上淡淡道“恕不遠送”,心中則油然而起一絲譏諷。
“這二長老怎么還跟當年一樣,蠢得沒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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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二長老和當年一樣,還是那么又狂又蠢。幸好當年早早將其從掌門之位拖下來,不然如今的中原怕是早就成了魔教的囊中之物”
稍早會,在二長老聚集親信未上九皋后山時,原本潛藏于此的喬歌收到了密信——來自尹其川潛伏在二長老身邊的臥底,因此早就化妝易容,隨顧月嬋轉移。
而轉移之地頗為精妙,正是二長老常年隱居之所。其隱居地據天正派也不過十來里,除了一條康莊大道外還有不少崎嶇小路。
由于二長老氣勢洶洶、志在必得,于是帶走了所有會武功的親信,只余一群負責打掃服侍的書童留待屋內。結果顧月嬋一趕到,放陣江湖上最常見的迷魂煙,眾小童便紛紛倒地昏睡,醒來后煙陣退得無影無蹤,他們也不會記得發生了何事。
“喬姐姐所言極是,”顧月嬋淡定地環視一圈屋內環境,最終目光落在無所事事的喬歌身上,后者正翻動著書架上陳書舊本,“最危險之地也是最安全之處,若二長老知曉此刻我們藏匿于此,不知作何感想。”
“哼,我巴不得被發現在這呢!正好把污水潑給他,讓他跟江湖人解釋去!”
“夫君當時也有此考量,不過還是不要做得太絕,以免露出破綻。”
“知道啦~”喬歌輕松地笑笑,順手把書塞回去,“不過說起來,弟弟還有弟媳婦你明明看上去人畜無害,結果心眼這么多~”
“如果太過單純,夫君不可能擔任天正派掌門,我亦不能成為天月壇大祭司。”顧月嬋淡淡一笑,看似清寡,卻有股動人心魄的美感。她坐在喬歌身邊,兩人靠得親近,如同一對閨中密友。
“這些年,多謝你陪伴我弟弟,和他共度了那么多艱難的時光,”半晌,喬歌感慨道。
“哪里,這些年和夫君一起,我過得很快樂,談何艱難。”顧月嬋提到尹其川時,神色間便會多一抹溫柔,“我也想好好謝謝你,喬姐姐。”
“嗯?謝我做什么?”
“謝你為衛公子做了這么多,”顧月嬋淡淡道,“感情之事你情我愿,我對他無半絲繾綣之意,所以我不能回應他,這無可厚非;但是這些年他為中原所做貢獻巨大,我卻為了力保天正派的名譽,一直刻意地忽視著,為此我心懷愧疚。如果不是喬姐姐你堅持為他正名,我和夫君都不會這么安排他成為計劃中的一環。”
喬歌沉默了。她想起那個長空孤月之夜,衛征因自己義父未死而深懷歉疚,最終也沒同意參與計劃。不由輕輕喟嘆,這個過于理想的計劃道阻且長,誰知未來會如何發展呢?
但,唯獨那句話,成了喬歌心中唯一的慰藉。
——無論生死,無論成敗,我都相信你。
“傻瓜。”在兩人起身準備返回九皋山時,喬歌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