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虹影因等待荀姝太久,心有不安,于是動身前往當歸縣尋人。
結果剛一靠近城門,她便察覺到不對勁——好安靜,雖然隱約有人聲和鳥叫,卻像是隔了層薄壁般辨不分明,仿佛被刻意降低了聲響。可現在是白天而非夜晚,更何況這是個盛產藥草藥商的縣城。
精于五感的她很快便知曉,有人以內力于城門設界,用于隱匿縣城的聲跡。
這其中,定然發生了大事!
而且,這道內力屏障與設界者感官相通,若有習武者經過或誤入,他一定會被其察覺;即便學了些隱神匿氣之術,可但凡尋常武者都難免泄露些許自身氣息,不過量多量少的區分而已。此障布得細密精妙,背后人的內力亦深厚如海,潛行者自以為無聲無息地潛入,實際也難以逃脫設界者的“火眼金睛”。
想到這,厲虹影微微一笑。
——可惜,于我何用?
尋常武者無法完美地隱去痕跡,可她并不在“尋常”之列;恰恰相反,隱神匿氣之術,是她除了劍術外的看門絕技。
厲虹影屏息凝神,剎那間輕易抹去了所有的內功氣息,并從門旁的灌木叢抄小道,翻城墻地繞進了城內。她朝著荀姝提及的藥草鋪趕去,剛剛躍上鋪子對面樓頂,就看見喬歌一劍重傷了荀姝,荀姝渾身浴血而亡。
登時她怒涌心頭,任由一身氣息爆發暴露蹤跡,同時冷冽地發出質問。
……
“你這是在做什么?喬姑娘?或者……魔教少主夫人?”
厲虹影于飛檐處漠然了神色,居高臨下地俯視喬歌,并一手握住腰間的【紫電青霜】。
喬歌面色陰影重重,沉默地抬起頭,與她對視。
“什么人?!”這時,有魔教弟子發覺樓頂有人,便三五成群匯聚到喬歌身邊,拔出刀劍對準檐上紅影:“有高手!保護夫人!”
……呵,好個氣派的架勢!厲虹影嘲諷一笑,隨即一躍而下,拔出紫電劍對準喬歌:“喬姑娘,我若此時殺你手下,你可是要與我拼命?”
周圍有弟子認出她的身份,不由低呼道:“是、是寒劍林那個代掌門……”“真的假的?這么年輕?”“別小瞧她!她可是十年前就敢和我們教主打的人啊……”
“……”喬歌垂眸,聽著旁邊弟子碎語,神情陰晦不明。半晌后,她忽然吩咐道:“弟子聽令,退下。”
“啊?夫人您……”魔教子弟不解。
“我說退下。”喬歌深吸一口氣,像是努力維持聲線平靜,“你們……不是她的對手,別來給我礙事。”
她頓了片刻又道:“所有弟子聽令,將找出的現有藥草全部打包集齊,運到馬車上,即刻撤離。”
“……”弟子們面面相覷。整個縣城的藥草他們也就翻出了不到三分之一,天也還大亮,這便要走,回去后該如何向教主復命?
見弟子遲遲不肯動彈,喬歌目光一沉,表情開始不耐:“我的話,不頂用?若是教主怪罪,自是到我頭上,惹不到你們一根毛!”
她手中青銅劍像是受主人內力激催,發出一聲短暫的低鳴。弟子見她如此,又是相互對視些許,后才開始挪步小跑,很快便離開喬歌身邊。
厲虹影望著四散離去的人群,輕輕哼了聲氣。
隨后她道:“喬姑娘。”
“……厲掌門有什么話就直說吧。”喬歌這時抬眸直視厲虹影,一手握緊青銅劍,神色中的陰霾比方才退了些,似是要恢復往日的清淡。
“你知道你殺的人是誰嗎?”厲虹影瞥了一眼倒地的荀姝。
“誰?”喬歌目光驀然一定。
“荀赫的長姐,荀姝。”
喬歌握劍的手猛地一顫。
……
衛征靜立于城門前,一手負背,一手微微抬起,輕握。他半斂目光,感受著自己設下的屏障有無疏漏。
少頃,他突然睜眸,隨即急切地穿過屏障,警惕地四下張望。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到城門旁的灌木叢。衛征幾步走去,仔細看著地上泥土——泥土松軟,落葉疏疏。他俯身撥開碎石沉渣,看見了一道不甚清晰的腳印。
果然,此界還是防不住所有人!衛征眉目一緊,向喬歌所在之地迅疾沖去!
……
——【你會做飯?寒劍林還會教這個嗎?】
——【那倒不是。我入門派之前,是家里的幺子。家境貧寒,每逢爹娘帶哥哥姐姐出去插秧時,我就得負責全家人的伙食。】
喬歌忽然想起,數天前的長生谷中,她還在島上同衛征白露荀赫過著桃花源般安逸俗樂的日子。四人外出采山菌、踏青山,回來后自己還和荀赫小哥下了廚房。荀小哥一邊拾掇著竹筐里的形狀各異的“菌子”,一邊跟自己聊著天。
如今不過一月,便已物是人非。
喬歌神色漸漸顫抖了起來,連同握劍的手一起。
“其實自你決心投入敵營之時,這一天便終會降臨。”厲虹影凝視著喬歌惶惶的模樣,默然片刻道,“世人皆稱贊蓮之出淤泥而不染,不過是因為自身若陷入污穢,又怎可能如蓮那般亭亭凈植?臟,是難免的。”
“……”喬歌不說話。她低頭,任由碎發籠罩一片陰影。
“只是,當被殺之人是自己身邊人時,確實有些……難以接受。”厲虹影沉聲,“更是寒劍林首席弟子的姐姐……意義非比尋常。”
“…………”
“或許你是因不得已的理由而誤殺,可殺了就是殺了;死去的人再也不能復活,你的行為便無可辯駁。”厲虹影閉眼,“荀赫也好,我也好,便是你的死敵。”
“…………”
“我倒很期待再與你一戰。只不過,并不想以這樣的原因。”厲虹影睜眼,緩緩拔出青霜劍,垂于身側,“可是這世間有太多的無可奈何,逼著我們前進啊……”
“你說得對。”驀地,喬歌猛然抬頭,神色由起初的震愕與惶惶轉為石頭般的木然。眼神中盡是晦暗不明,叫人辨不清是何種情緒。
厲虹影眉頭一緊。
“可是厲掌門,你忽略了一件事。我喬歌既然成為逆天教的中堅力量之一,就已經與你們對立,與中原對立。”喬歌道,“那就意味著,遲早我會傷害你們中的任意一人,包括親友……而且,若我傷害的是與你們無關的普通人,你們便不是我的死敵了?”
“……”
“我不能再回頭了,我怎么能回頭呢?已經,不可能了啊……”
喬歌的聲音變得干澀。
——【加入魔教,對抗中原,你的雙手必將沾染無辜鮮血,你的敵人變為曾傾力相助的親友,你的立場從此全是“被迫”。】
——【這座城,一旦跨入,你必將萬劫不復!】
——【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
三天前獨身前往蒼龍城,面對衛征的質問時,我對自己說,我想好了。
那么現在,我也想好了……
嗎?
喬歌沒再回答心中的提問。她緩緩抬起青銅劍,對準了厲虹影。一絲絲黑色內力從掌心和手腕鉆出,纏繞在喬歌臂膀,并逐漸攀上她的臉頰。
厲虹影見狀,閉眸搖了搖頭。睜開雙眼時,眼中喟嘆不再,替而代之的是一刃凜然戰意。
……
“等一下。”
驀地,一襲獵獵黑衣現于厲虹影背后。渾身燙金與玄色交織,幾縷碎發掩面,線條剛硬,俊朗沉冽的面孔映入喬歌眼中。
衛征。
厲虹影似乎并不驚訝,只是向后斜了一眼,唇角一勾:“哦?魔教少主總算察覺有人入侵了啊?可喜可賀。”
衛征看著喬歌因噬天發作而逐漸發紅的眼,抿了抿唇:“喬歌,你去安排弟子撤退。厲掌門,我跟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