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村隆注意到有棲川奈在網球場外等他的時候,已經是連續四組交換場地的結束。
還是大石秀一郎特意來提醒他。
后知后覺,還沒來得及再詢問一句有棲川奈的具體位置時,大石秀一郎已經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抱歉,阿隆,教練還在等我將表格交給她。”
大石秀一郎神色僵硬,沙啞的聲音略顯卡殼,頭也不回地轉身,只扔給河村隆一個略顯慌亂的背影。
河村隆的內心覺得有些怪異,替他擔憂的同時,跑步的步伐早已邁開,迫切地想要先去尋找有棲川奈。
哪怕根本就還不清楚她在哪。
擦汗的毛巾掉落在水籠頭附近,想著反正就在網球部內那待會再回來找也沒關系;剛打完對抗賽酸澀的小腿像跳動的蚱蜢一樣健步如飛。
趕快,見到有棲川奈。
那是當下之急唯一的想法。
原來,內心竟然一點也不想讓她花費時間辛苦地等待。
有棲川奈的存在一目了然。
有棲川奈坐在一處長椅上,目光漫無邊際地眺望。微風不時吹過,她把長發扎起來了,右手輕輕梳理發鬢的碎發,胸口的領節輕輕扯開,鎖骨像一道迷離的月勾;腰腹處翠綠裙擺遮住瑩白青澀的大腿,露出少女脆弱泛粉的膝蓋,穿著黑色彈力襪的小腿有一蹬沒一蹬地晃蕩。
一看到她,河村隆松了口氣。“奈!”他站在遠處不斷向有棲川奈靠攏,一邊舉手擺動一邊大喊。
這樣一下子,原本就在打量這一處的人更多了。
少女聞聲,飛快抬頭,目光準確地望向他,回以一笑。“隆君。”
…
“怎么了。”越前龍馬隨意地問,他從地板撿起堆放的網球袋,那差不多有他半身高。
微微彎下腰,從脖頸流淌的汗珠順延滴落進短袖內,他揚了揚白帽,似乎是感覺額前有些悶熱。
不二周助收回視線,搖搖頭,溫潤淺笑:“…沒什么。”
他突然朝越前龍馬的方向,往空中扔過一條弧線;越前龍馬的反應也不慢,徒手接過。
拿到手中,是一條毛巾,不禁皺起眉問道:“這是誰的?”
不二周助平靜地說道:“阿隆的吧…..麻煩你待會拿給他了。”
“哈。”越前龍馬短促地詫異道,他奇怪地掃了一眼面前有條不紊整理背包的不二周助。因為無所謂,索性咽下那句“為什么你自己不去?”的疑問。
“特意來等阿隆的嗎?”乾貞治推了推眼鏡,看向青學校門口佇立的有棲川奈,她靠著欄桿不發一語。
毫無意識地愣怔模樣,儼然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已經成為了不少過路人眼中的風景。
乾貞治原本已經正要離開了,卻沒想到會看見許多日未見——這位河村隆的表妹。
不知道為何,朝另一個方向的腳步硬生生邁回來,走到有棲川奈的面前詢問。
有棲川奈聞聲抬頭,望向乾貞治,墨色瞳仁鍍了一層夕陽的金輝,顯得格外溫柔。“嗯吶。”
“是不知道網球部在哪嗎,我帶你去吧,一直待在這里要等很久吧?”乾貞治平靜又紳士地關懷道。
“不是的,乾學長……隆君已經回網球部收拾東西,馬上就會過來的。”少女搖搖頭。
竟然記得他的名字嗎?
凝視著有棲川奈格外明媚的目光,乾貞治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淡淡地:“…嗯。”了一聲。
注意到路過行人的打量,乾貞治有些不好意思再直視面前這無知無覺的少女,他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過去他往往因為過分直言導致到處樹敵,同齡人圈交際就沒有太好,更別提與女性的相處。
數據學上講對待不算相熟的女性,應該在交際禮節過后回避,這是為了防止會給女性不良好的輕佻印象或者是引起她們的戒備。
但是還有一個說法……些許特別漂亮、以自我容貌為榮的女性反而會享受男性過多的糾纏,即使過程基本都是無趣乏味,仍會感到得意;而迅速的回避會讓她們感到備受不尊重,更會激起好勝心。
乾貞治察覺到自我思維的開岔之后,內心不由得窘迫。他面色如常,正決定向有棲川奈告別。
“…..學長要陪我一起等嗎?”少女睫毛輕顫,伸手將垂蕩在發鬢的碎發勾回耳后。
“欸?”他詫異一聲。
有棲川奈視線茫然,輕輕抿唇,唇瓣便像紅梅濺雪般泛出媚色。“一個人待在這里等待隆君,總感覺很驚慌呢。…大家的眼神……是覺得我很奇怪嗎?還是哪里做得不對……”她仿佛很失落般低下頭。
乾貞治聞言,靜靜凝視有棲川奈。
“察覺到了嗎,別人的目光。”他咳嗽一聲,開合薄唇冷靜地吐露。
有棲川奈抬頭,格外不解的模樣:“學長的口氣說得我好像傻瓜一樣…”
“…不是的。”乾貞治聞言不由地慌亂擺擺手,深深吐出一口氣,身軀微僵,面容沉凝,似乎格外苦惱。
就在他正打算解釋或者遮掩過去的時候,突兀地輕笑聲打斷了思考。
“…..開玩笑啦。”有棲川奈向前走近兩步,乾貞治敏銳地嗅到空氣中氛圍的變化,以及一股動人的幽香。
“我當然知道乾學長只是在幫助我而已。”有棲川奈輕輕鞠躬,面容婉約。她輕描淡寫地替他解圍,順便將原來的尷尬之處也一并抒發出來。“真的非常感謝。”
乾貞治神色一頓,抿唇說道:“這沒什么…。”
他凝視她彎下腰時繃直卻又輕輕打顫的膝蓋、腰部的曲線以及順滑如綢仿佛在斜陽下閃閃發光的黑發。
忍不住摸索了一下口袋中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封皮,下意識想要記錄些什么;但乾貞治卻頭一次開始躊躇這樣會不會太過失禮、會不會讓她覺得不尊重。
過往在探知與資料搜集中乾貞治從來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與好友親戚吃飯的時候克制不住地觀察玻璃窗外人的舉手投足,猜測他們的過去與心理神態,他們現在要去做些什么,他們將來又會如何;想著想著便入了迷。
乾貞治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成熟,他只是冷靜。
迫切地掌握情報,如同深度挖掘他人的生平,只要布下所有的線,就能洞悉敵手的任何弱點。
乾貞治覺得擁有數據,就能把握正確。
付出是有回報的,他贏球的概率只高不低,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瑣事也基無遺漏。
唯一的缺點…..不太親緣。有同學批評乾貞治太過高傲,有外校對手在背地輕蔑地嗤笑,有人覺得可怕遠遠逃離;好友親戚會遷就他,但不相熟的人卻會質疑或者備感侵犯,深深地揣測乾貞治的居心不安。
乾貞治其實可以辯解的,他真的沒興趣。
但他壓根不在乎,也沒有精力浪費時間去辯解。
他也絕對不會在意親不親緣這點小事。
只是乾貞治此刻莫名地遲疑了,當他打量有棲川奈一眼,鏡片下流光溢彩的瞳眸就壓抑不住地增添幾分陰影。
在有棲川奈恰好的回望過來時,乾貞治剎那間就挪開視線。
然后陰差陽錯地與斜眼窺視的路人大眼對小眼。
有棲川奈可能是站累了,身體輕靠電線桿,她突兀在兩人久久的沉默說道:“其實…..我只是想讓學長陪我而已,因為一個人等太無聊了……”有棲川奈神色不明地看向遠處。
站在一旁身姿挺秀的乾貞治地回應:“只是雙倍的無聊而已,讓你失望了。”
“…怎么會?”她驟然將頭扭回來,信誓旦旦地看著他,鶯聲細語道。“還好有人可以站在這陪我說話…無聊的時候任何回應都已經很開心很知足啦。不過我的意思并不是乾學長很無聊,相反的是,跟乾學長一起相處格外安心…..而且愿意在初識之人面前付諸耐心的學長超級紳士哦……吶,乾君?”
乾貞治聞言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乾貞治愣怔地將視線投轉在有棲川奈的身上,這在外人看來只是冷漠地面無表情。
不過他什么都不需要回應,有棲川奈就對乾貞治柔柔地一笑。
然后她再度漫不經心地眺望四周,似乎對青學周邊的一切都十分新奇的樣子;但兩鬢細碎發絲也蓋不住幼嫩耳尖冒出的紅暈,讓人想把玩的害羞玉珠。
哪有人會討厭與她單獨待在一塊呢。
配對的校服、少女欲語還休的唇瓣和帶著羞意卻故作鎮定的明艷臉龐、與身旁挺直背脊清秀的少年、無法躲避的晦暗眼神。
曖昧的氣息無法克制地蔓延。
“我…我可以稱呼你為乾君嗎?”有棲川奈似乎是感受到稱謂的不妥,她揪緊了手指,眼波盈盈地與乾貞治對視。
乾貞治輕嘆了口氣:“當然…..有棲川桑。”
這值得緊張嗎,乾貞治內心好笑——畢竟乾君也并不是什么特別親昵的稱呼啊…他也完全不會感覺冒犯。
但是有棲川奈卻好像很開心。
她好像極其珍視他回應地一舉一動,這不禁讓人產生錯覺。
仿佛變成了特殊的那一個…..
“抱歉,讓你久等了。”河村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掃視到靜靜佇立在有棲川奈身旁的乾貞治,河村隆呆滯了一瞬,嘆口氣:“我就知道逃掉這兩天的晚訓,教練肯定還在后頭等著我。”
乾貞治先是松了口氣,似乎是河村隆一出場,他的某些使命就完成了。
他按了按眼鏡,挑眉道:“怪不得這幾天你看到我和大石都緊張兮兮的,原來如此…我會考慮稟告給副部長的。”
“喂喂!”河村隆哭笑不得,緊接著他恍然大悟道:“這么說……阿乾不是來找我了?還是有別的事?”
乾貞治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不知道怎么向河村隆描述剛才的事,明明是一件再過正常普通的小事,因為此時此刻乾貞治不穩的心境和笨拙的口才,好像怎么說都有點不太對勁。
他越是在心底斟酌編織的時候,卻沒察覺到自身的態度變得多奇怪。
而河村隆也說不定是隨口一問而已,乾貞治作為當事人,卻無形透露了做賊心虛的一面。
“是乾君太好心了,愿意陪我一起等隆君而已。”有棲川奈這時候出聲解釋道,她一撩耳邊的碎發。“終于好了,回家吧。”
…
就在剛才那個岔路口,河村隆與有棲川奈已經向乾貞治告別。
他們回家的方向并不完全在一路。
于是變成了河村隆與有棲川奈兩個人一起陪伴回家。
雖然這幾天很多事都是他們兩個人,或者說河村隆早該習慣他們兩個人待在一起相處。
但一起放學回家…還是頭一次。
想到以后,每天早晚都可以與有棲川奈待在一起,內心就劃過幾道溫溫的暖流。
“今天入學會有什么不方便的嗎,有什么急事第一時間來找我哦。”河村隆體貼道。
有棲川奈聞言偏頭望來,她全身都泡在臨近暮晚的夕陽金輝中,閃閃發光又不失溫柔沉淀。“嗯,一定。”
“突然想去買一個紅豆派。”有棲川奈停下步伐,她身軀轉向附近一家便利店。“隆君有什么想吃的嗎?今天還是我下廚呢。”
河村隆第一時間的反應:“我跟你一起去吧,一個人拎太重的東西也不方便。”
有棲川奈搖搖頭,她用充斥光輝地眼神看向河村隆。“訓練很辛苦吧,快點回家等我啦,我要做超好吃的菜慶祝第一天的入學還有感謝河村叔叔與隆君哦。”
“已經晚了。”河村隆望了望天色,皺眉。
他的心里溫軟成一片,所以平日河村隆本來就澄澈的鹿眼近乎憐愛地看向她。
有棲川奈雙手弓十,嬌聲軟語:“我想一個人去嘛,拜托拜托,你先回家,我馬上就準備好……”
河村隆答應了。
他捂住嘴巴,心里吶喊了一聲。
太犯規了!
“放開我啊!”小坂田朋香拼盡全力想要甩開桎梏住她的手臂,卻沒想到緊緊抓住她的人紋絲不動。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因為那個人看上去過于弱不禁風,就好像風一吹就會把她吹走般柔弱可憐。
雖然那個人并沒有阻止小坂田朋香地肆意跑動,也不管她要前往多偏的方向。
因為她缺乏體力,再加上拖著一個人,步伐遲早會停下來。
那個人就好像篤定了不會放跑她一樣。
小坂田嫌惡地掃了她一眼,撇唇道:“你要干什么啊,這樣子真難看。”
有棲川奈上前貼近一步,她半邊身子都靠近小坂田朋香,溫熱的呼吸帶著香氣噴灑。
她寧寧有神地說道:“為什么要跟著我?”
有棲川奈感受到掌心中的皮膚熱感的傳遞,以及小坂田朋香肉眼可見的僵硬。
她看著她眼神躲閃,嘴硬逞強地模樣好像豎起了全身的刺:“只是同一個方向而已,別自作多情了……再說一遍,放開我!”
有棲川奈歪歪頭,她聽話地松開手。
感受到手腕松動地小坂田朋香也很詫異,就好像完全沒想到這么輕松就…就脫離開她。
在還沒來得及有任何想法產生的小坂田朋香下一秒就頓住了。
有棲川奈撫摸上她的眼角,親切地仿佛化身成迷離的水波,聲音繾綣:“你哭了…..”
啪——
小坂田朋香拍開她的手,倔強又惱怒地說道:“關你什么事啊。”她的力道用得非常大,顯然是因為情緒極端的激動,胸脯上下起伏;小坂田朋香被觸及到得臉頰與手腕,感受著那一塊皮膚整個都像灼燒般發熱起來。
她的內心也不明意味,夾雜了羞惱和不知名的憤慨。
冷冷地看著有棲川奈接下來的反應——有棲川奈按住那被拍打導致冒出紅痕的手,也許是皮膚格外嬌嫩的原因,所以受傷起來看上去慘淡非常。
“你哭泣的樣子…..我一點也不喜歡…..”有棲川奈半闔著眼,小坂田朋香也在內心硬起心腸,想要轉身離開的之前看著她靜靜放下手,溫柔得一如既往:“因為小坂田桑的笑容真的很可愛…..如果可以,想一直能看見小坂田桑開心的模樣。”
“所以——”有棲川奈纖長濃密的婕妤顫抖,紅唇抿起,輕嘆一口氣:“小坂田桑難過了我也會…忍不住難過的,請不要討厭我。”
…
你凝視她。
強烈地動搖起來。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你的內心仍舊是喜歡那位少年的,至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分外確定。
只是,在那份真實動人的明媚,你感到茫然不解,感到惶恐不安。
她的溫暖,是絕對不能失去的。直覺這么告訴你。
但你卻笨拙不堪,不懂該如何誠摯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你不想再被厭惡了…..
人生中珍貴的寶物,其實一直都在身邊的,終于發現了。
…
小坂田朋香失聲大哭,她捂住臉頰,不想被有棲川奈看見這般狼狽的自己。
下一刻,撲鼻的馨香,與身體相接。
有棲川奈輕柔地抱住她。
于是小坂田朋香放肆地躲在她的懷里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