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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沒有離別的風景

章十四 黑白灰

那些沒有離別的風景 一只Ray 4152 2019-08-29 21:51:35

  A大籃球場,燈火通明。傳球聲不絕于耳。

  “這里這里!”彭子仁手臂高高舉起,小碎步往后倒退。

  翟堯掃了眼全場,確認無路可退,將籃球用力一拋。別人還沒來得及去截,球就穩穩當當控在了彭子仁手里。彭子仁勾起唇角,發絲晃動間汗水落下,球的軌道是條完美拋物線——三分球進了!

  籃球框的垂網被力度帶得劇烈顫抖。

  “休息一下!”翟堯舉手示意,用球衣衣襟部位擦汗。

  其余男生依舊在打球,彭子仁打到一半,望見翟堯坐在休息區的眼神飄忽不定,觀察了下球局進展,向隊友示意了幾個眼色自己先離場,便小跑到翟堯身邊坐下。

  “感覺你有心事啊。”彭子仁拉開自己的背包拉鏈,拿出手機,“上半場狗哥和明輝給你眼神讓你傳球,你都沒看到,叫你名字你才有反應。”

  翟堯將喝完的水瓶用蓋子旋好,心不在焉地觀賽:“有吧。”

  “怎么了?你還沒有和于完薇和好嗎?”彭子仁側過頭去看翟堯。

  “沒。”

  座位的地方大部分是背光,翟堯面對彭子仁的半張臉都是在陰影之下。他本身自帶的氣場又給人感覺十分沉重,像是墜落于心事無法自拔。翟堯一向城府深,沒人能輕易猜透他的內心。現在的陰晴不定,更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會不會其實我不喜歡女人?”

  一句話,并無多余的情感夾雜。

  淡淡的,好似自言自語。

  頹廢靠在椅背上的彭子仁,用看傻逼的目光看回翟堯。仿佛翟堯是住在那棟仿復活節島人像房屋里天天吹豎笛自怨自艾的章魚哥,自己是天天去抓水母問為什么你不快樂呢的派大星。

  彭子仁是全級最高的男生,193cm。今年大四。

  他和陳甘聃不打不相識,是球友,清楚對方實力相互尊敬,一起打的頻率卻很少。陳甘聃是喜歡要打就打很久的類型,是會擠時間讓給打球的。而彭子仁每天給自己安排的事情很滿,通常球打打就撤,偶爾會引起同伴的不盡興。

  當彭子仁聽到“陳甘聃”三字從翟堯嘴里說出來時,他眼球都要掉出來。

  八竿子都扯不到一起的人。

  誰都習慣了翟堯和于完薇配對,大合照他們兩個永遠黏在一起,去約會也是每周末準時出去……翟堯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就是國民女婿、國民男朋友。

  陳甘聃可能就是小孩子隨手涂鴉的簡筆畫中非常沙雕的傻大個兒。

  就臉長得俊氣,長開了,有北方男人成熟的味道。

  陳甘聃怎么就跟于完薇有聯系了呢?

  彭子仁正冥思苦想組織語言,可是最后發現沒有什么語言能比得上這三個字更有氣勢更能抒發感情。他氣運丹田,非常直接地說:“你放屁。”

  “……”翟堯習慣了。

  “你不喜歡于完薇了嗎?”彭子仁似笑非笑地睨他。

  “……不是。”

  “你已經多少天沒有聯系過她了?”

  “幾個星期。”

  “那么久?”

  翟堯終于回過頭看彭子仁,竟不語。

  彭子仁被看得汗毛豎起:“哥,我直的。我和我女朋友都在一起三年了。”

  對方無言。

  爾后,他從角落深處的書包里翻出手機,解開鎖屏。

  彭子仁無意中看到鎖屏的壁紙還是朝鏡頭回眸一笑的于完薇。

  果然還愛著她吧。

  翟堯發了個微信,這個角度彭子仁就偷瞄不到了。他飛速地發完微信,馬上熄屏,沉默地看回球場,手機把玩在手心里,等待。

  -

  「在嗎?」

  地鐵上,坤包里的手機震動連連。

  “你手機響了。”陳甘聃站著,低頭示意。

  “哦!”

  陳甘聃和秦思伯繼續聊天,聊最近的時政話題。

  翻開頁面的那一刻,于完薇的心停了一瞬,手漸漸無力,又恢復了鎮定。

  雖然遲了幾分鐘。

  「我在。」

  網絡的那一端,翟堯馬上收到了回復。他手指靈巧,本來翻飛在手指之間的手機立馬控了回去,單手一波操作真的帥氣。指尖敲擊鍵盤,打下一行字。

  「最近還好嗎?」

  「嗯,你呢?」

  「我在打球。」

  翟堯沒有直接回應于完薇的問題。牛頭不對馬嘴。

  一貫的說話作風。

  「有陳一翰嗎?」于完薇搜羅過去的記憶,幾個熟悉的背影時隱時現。

  「他有事。只來了狗哥、明輝、我,還有老彭。」

  仿佛被人在背后數落了一樣,彭子仁被閃電擊中般猛地一抬頭,奇怪的感覺由脊椎蔓延至四肢。感覺誰在叫我?看翟堯低頭輸入信息一點沒有想鳥他的意思,才自覺莫名其妙,繼續打王者。

  一時間又冷場了,不論是于完薇這一方,還是翟堯。誰都沒有接下話題。

  地鐵八九點了,越靠近主客站人流量越大,BJ的地鐵果真不可小覷。于完薇不扶把手,盯緊屏幕,沉思。

  消息來了。

  「明早我接你。」翟堯打的。

  「我可以說不嗎。」

  翟堯敲擊鍵盤的速度加快了。狀態變得嚴肅了幾分。

  「怎么了?」翟堯。

  「我這幾天有事。」

  「什么事?」

  于完薇構思一下,緩緩打出下文:「就是有事。」

  「陳甘聃?」回復的字甚至連個句子都不是,一個名字簡明扼要掐中重點。

  車到站了,人群簇擁著擠出去。陳甘聃扶住于完薇的肩膀,半摟半帶往地鐵門走,秦思伯一個人比較沒有負擔,沖到人群最前面。陳甘聃的身軀擋住了幾個莽撞入車的乘客,成功避免了于完薇被撞到。他察覺到于完薇自從拿出手機后就沒什么表情,蹙眉詢問:“怎么了?”

  于完薇放下手機,沒回答。

  另一邊的籃球場。打球的人都累了,紛紛坐下來看手機喝水。有的直接不打了,去洗手間換衣服,所有人都各忙各的,你講你的我講我的,只有翟堯盯著塑膠地面發呆,仿佛活在另一個次元。

  “翟堯?翟堯?”彭子仁推了把翟堯,喚起他的名字。可翟堯紋絲不動,木木的,眼睛似乎都沒眨一下。

  “是于完薇嗎?她怎么了?”彭子仁急切地問。

  翟堯拾起書包,隨意把水投進包內,單肩背起走人。翟堯一向好脾氣,突如其來的煩躁氣息令其余人都看呆了,開始問彭子仁發生了什么。

  -

  A大正門的燒烤店門庭若市,小吃一條街都生意火爆。雨停了,收了傘的人們輕松悠閑。陳甘聃三人走入A大,淅淅瀝瀝的雨滴匯成璀璨的光景,風兒拍打于臉。BJ少有的新鮮空氣舒爽、清新。

  有幾個騎單車的人騎過林蔭道,生活像往常一樣平凡。

  “剛剛是誰?”陳甘聃側過頭看于完薇。秦思伯聽到這句話,本來想聊其他話題的,也好奇關注是什么事情令于完薇瞠然自失。

  “翟堯。”

  陳甘聃語氣加重了:“他找你干什么。”

  “他想約我出去,我說這幾天都沒時間。”

  “其實,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翟堯關于你們倆在一起的事?”見氣氛凝重,秦思伯猶豫了一會,終是問出自己心底的疑問。

  夏夜蟬鳴陣陣,今日六月的夜卻靜得慌。

  “我會說的。但是要找一個正確的時機。”于完薇的臉部輪廓被夜色柔和,肅穆的表情堅定又認真。

  突然間她下意識放緩了步伐。

  腳像是被灌滿了鉛,沉得可怕,拖也拖不動。

  林蔭主干道的盡頭,拐右就是宿舍,且是去宿舍的必經通道。天已黑,兩側的路燈負責出色,即使有人坐在底下背單詞這個亮度估計都沒問題。離盡頭還有200米,一個人影閃過了盡頭,正大步邁向宿舍,走得奔逸絕塵。

  燈光下,他的走路姿勢以及面孔都看得格外清晰。

  “喔。”秦思伯打趣地吹了個口哨。

  陳甘聃臉沉下來,速度不減,自己一個人前進。

  于完薇的步履恢復常速,跟在陳甘聃后面。

  本來以為會在宿舍樓下展開撕X大戰,翟堯竟然倒退回來了。

  是倒行,他沒朝宿舍方向走多遠又倒行回來,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回頭想要去看清楚。他轉頭,眼底之下是扎眼的三人。

  秦思伯那一塊就被自動打碼了,留下的是陳甘聃和于完薇。

  路燈光線襯托下,兩個人投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四個人對峙起來。

  其實是三個。

  -

  “剛剛看到你們了,只是不確定。”翟堯玩味地笑著,極富嘲諷,不顧陳甘聃臉色很黑很難看,一個步子一個步子交替逼近。走到完全能看清陳甘聃臉的時候,翟堯不笑了。

  不是敗犬被拋下的感覺,也不是笑我一世瘋癲的猖狂。

  而是感覺心被掏空了一塊。

  陳甘聃雖然挺拔高大,在翟堯身前都不由自主地卑微起來。

  翟堯沉默時,世界真的都灰了。

  他是個那么好的人,任何人都不愿意去傷害他。

  他城府深,但他心里有數,總是能把身邊的一切給安排妥當。翟堯是個真正成熟的大人,已經習慣了如何去照顧別人。他永遠起模范帶頭作用。正直,理性,大度,寬容。其他人,可能只是小孩披著大人的外衣,到處裝大人。而翟堯,好像從來都是長大的,早熟的。

  路燈投影,將世界割成黑白灰三界。

  沒有車輛從中駛過,只有凝固的空氣,窒息,像要扼住人的咽喉。

  無人動言,眼神即可說明一切。

  翟堯最初直視的是陳甘聃,隨機又把目光挪到于完薇身上。于完薇穿著一身軍綠色連體工裝褲,寬松的衣料曲線并未拖累她的身材,反而修飾了腿部比例,有幾分男性的慵懶和隨意。

  她還是照樣美,但眼底的她,此時已被標記了屬于另一個人的氣味。

  她萬念俱灰的眼神,證實了翟堯持有的觀點。

  那個他最不愿意接受的。

  “謝謝你們。”翟堯開口道。

  他轉身離開了,沒有過多急促,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

  陳甘聃急忙追上。

  -

  “翟堯!你等一下!”

  翟堯的名字,通常是別人的談資,是引以為傲的談資,眾人以與翟堯相交為榮。陳甘聃從沒正面呼喚過他的名字,卻也沒料到第一次叫他,居然是以這種身份。

  好像皇帝的女人被將軍搶了,本來皇帝有不可一世的權力收回女人,甚至還可以懲罰女人的移情別戀,打入冷宮諸如此類。可這一向專橫霸道的皇帝,對其他人殘忍,面對自己女人的心交付于將軍,卻無能為力,只能目送她漸行漸遠。

  罵個痛快做個男人不行嗎?

  不要弄得跟沒事一樣。你身為皇帝,滿門抄斬將軍家都是情有可原的。

  陳甘聃以為翟堯上來就會跟他打一架。可是沒有。

  他搞不懂。

  “?”

  翟堯回過頭時,陳甘聃及時剎住了車。兩人相隔一段距離,對視。

  “我和于完薇在一起了。”陳甘聃說的同時在揣摩翟堯動作、表情。翟堯情緒控制得很好,滴水不漏,半點異樣都不曾捕捉到。

  “我知道。”

  “你們曾經經歷了什么,我不了解。但不論如何……”陳甘聃點頭,“我都不會輕易放手。我可以和你公平競爭。”

  翟堯不屑地瞇起眼睛,這才流露出點負面情緒。

  你憑什么。

  “別那么中二病,什么公平競爭。”

  他最后望了眼陳甘聃,擱下一句話:“隨緣吧。”

  陳甘聃曾想象過與這個校園傳奇人物之間的對話,起碼,不會摻雜男女之情,不會井水犯河水。大嫂不碰,家事隔開。某一天,陳甘聃會興奮地和同學說起自己之前搭過翟堯的賓利車。

  至少這種結局,他們沒有過節,誰都沒惹到誰。

  可翟堯,一直在跟他宣誓主權。

  大概是陳甘聃觸碰到了他的私人領地,拉響了警報器。

  于完薇是他的軟肋,是他少有的非前途之外在乎的事情之一。

  不和諧。

  真他媽不和諧。

  他卻那么泰然處之,離開得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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