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照片中的你對我回眸一笑
哥倫比亞。
舒適的顯示屏亮度柔和,Kindle的屏幕被劃過一頁又一頁,翟堯窩在寄宿家庭的床上,抽去了被芯只有薄薄的一層被套覆蓋在了腰上,他翻看《離開的,留下的》,屋內(nèi)暖黃的燈光襯出了小小的溫馨的一角。
寧靜被打破,劇烈暴躁的敲門聲使整個房間都顫抖了。
翟堯默默地,把kindle放回大腿上,望拐角,他這個角度看不到門。
他打開手機,飛速在通訊錄里找到了這個敲門人。
「我沒鎖門。」翟堯無可奈何。
敲門聲霎時停止了,敲門人似乎意識到自己敲門多此一舉。起碼沉默了一分鐘,才裝作不關(guān)我事一身正氣走進房間。翟堯?qū)indle蓋子折疊好,端坐床上。
狗哥開口了:“我下樓想買包薯片,發(fā)現(xiàn)沒帶夠現(xiàn)金。”
“嗯。”翟堯夠到椅子上的錢包,翻出幾枚美鈔,見狗哥呆頭呆腦愣在原地,喚道,“怎么,你還想讓我下床送給你?”
“謝謝啊!”狗哥腦子里的接收器終于接受到了神經(jīng)信息,忙不送跌去接過。
“那我走了啊,翟堯!”
“嗯,記得關(guān)緊門。”
啪嗒——門合上了。
翟堯沒有及時收回錢包,他把折回去的錢包端在手心里,醞釀著什么,又再度攤開。
塑料膜的后面有一張小寸沖印。
是在香格里拉的于完薇。
她回眸一笑,身穿巴西足球國家隊球衣,及腰的長發(fā)隨風飛舞,其上別致地系了幾根民族風彩帶。
她的笑容太美好了,背景是普達措國家森林公園,森林草甸溪流,光線充足,不需要人工多余的打光。不需要更多的修飾,濾鏡。這照片從一開始拍出就是件藝術(shù)品。
這是翟堯拍的。那年暑假,翟堯跟于完薇、彭子仁等人一起去的。
雖然每次掏錢的時候都會無意間看到這張照片,但是翟堯此刻,微微愣住了。
她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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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亮了,晨霧彌漫在鑲嵌于學(xué)校邊的小山丘上,傍晚下完的大雨洗去了塵埃與浮躁,蝸牛鍥而不舍地埋頭行走,在如同伏走于一個巨大行星地表的大馬路上直行。
陳甘聃聽到了鳥鳴,是學(xué)校六點必會響起的鳥鳴。過了五分鐘,甚至十分鐘,鳥兒似乎銷聲匿跡了,聲音一點都聽不到。
他拽下蓋在身上的外套,宿舍空調(diào)的冷氣吹桌子的力度比吹床上的還要大。不披一件衣服,他或許半夜三更就會被凍醒。
望向秦思伯的床鋪方向,陳甘聃把外套疊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折放在桌面上,外套旁邊是亮著屏幕的筆記本,里面是打得滿滿當當?shù)谋荣惒邉潯?p> 被人默默照顧了……陳甘聃手上織料的觸感依舊停留在神經(jīng)里,他走向陽臺,光線和煦,不是直射的曝曬。他攤開五指,握住一縷留戀大地的陽光。
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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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思伯在窗邊,和于完薇肩并肩站著,看陳甘聃倒在鋪開的書本上睡覺。
所有人都已經(jīng)回宿舍了,他還在用意念汲取書本的知識。陳甘聃的額頭抵在書上,臉部朝下,模樣看起來是有靚女在我腿上我可要好好盯盯。
于完薇忍不住開口了:“他昨晚幾點睡覺?”
“三點半吧,我三點半上洗手間就看見他趴在鍵盤上睡著了。”秦思伯插著風衣口袋,很是惆悵。
于完薇走進教室,推醒了陳甘聃。
“陳甘聃?”她俯下身子,長發(fā)垂在胸前,她蘊滿怒氣的雙眸冷冷地,那種第一次見面的森冷感又騰地竄上來了,小小的情緒積郁在桃花眼中,時刻準備爆發(fā),卻被理智團成水霧凝結(jié)住。
學(xué)生會臨時開會,學(xué)生會會長在臺上講話,各個部長要做好筆記。陳甘聃兩耳不聞窗外事,本來假裝看書,結(jié)果卻枕著書睡著了。
“你昨晚那么晚睡干什么?”
陳甘聃恍恍惚惚:“忙啊。”
“這次會議你聽到什么了?”
陳甘聃一本正經(jīng):“放心,我已經(jīng)囑咐了技術(shù)部部長幫我記筆記了!”
于完薇想到技術(shù)部部長小小身板一米五八,后面倒了個體型大上幾倍的體育部部長,這種打掩護的方式簡直就是無恥大象撈了個兔子擋在臉前說你們都看不見我。
秦思伯徐徐走來,手依舊插在口袋里沒有抽出:“于完薇有話對你說。”
安全感煙消云散,不安開始浮現(xiàn)。
于完薇與秦思伯對視了一眼,她今日的穿著像極了街拍的模特日常穿搭,簡約大方,長牛仔褲修飾一身苗條的曲線。
厭世又不屑一顧。眉眼間萬種風情又愛恨分明,他們說于完薇像民國時期唱《五月的花》的周璇,一笑一顰傾國傾城,眼底卻恰如一汪深潭,深潭下波濤暗涌,刀戟相向。
唯有皇帝親臨。才會旗靡轍亂。
她嚴肅時,柳眉蹙起,下頜微抬。
冷淡中,淡占大多數(shù),冷不過點綴。
“說吧。”秦思伯反坐在椅子上。
“我這幾天要回老家了。”
“?”
陳甘聃瞳孔一縮,找不到適合的語句來回復(fù)。
“什么時候?”
“打比賽前一天,清早。”
“去幾天?”
于完薇輕啟朱唇:“兩個星期。”
“……”陳甘聃沉默了。
“你不是還有什么話對陳甘聃說嗎?”秦思伯提醒道。
“我兩個星期會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一直關(guān)機。”
于完薇淡淡地說,眼里沒有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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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S」
翟堯隨身攜帶的小香包里,一張舊得折痕斑斑的紙條上有著用墨水謄寫下的兩個英文。小香包繡著傳統(tǒng)少數(shù)民族象征幸福美滿的圖案,白芷、艾葉、辛夷的芳香經(jīng)過長時間揮發(fā)味道變得極淡,存封于香包之內(nèi)。
“還保留著?”陳一翰邊走樓梯下來邊問坐在第一級階梯的翟堯。
“當此際,香囊暗解……”翟堯沒理會,繼續(x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摩挲香包表面,詠誦。
“羅帶輕分。”
陳一翰終于把好不容易穿上的黑色T恤完全套進自己的上身。他搶過翟堯的話,背下了古時男女繾綣曖昧的詩句。
秦觀的《滿庭芳》。
在普遍印象里,于完薇是冰山美人,偏歐美風的酷妞。她靜不下心來乖乖去練毛筆字,也不會“有巧密而精細者”地分染工筆畫。可偏偏奇異的是,她信征兆。去松贊林寺那天晴空萬里,綿長陡峭的樓梯窄而高,她一級一級踏上去,虔誠地跪坐在蒲團上頂禮膜拜。身體向前匍,許久才起立。
她有對宗教的講究,不走空門,只走小門,右門進,左門出。她在進門時,還會留意先邁哪只腳。男性先邁左腳,女性先邁右腳。翟堯保留了這些于完薇言傳身教的小習(xí)慣,以后進寺廟都會格外注意。
“又想她了?”陳一翰挑起眉毛,明知故問地沒事找事。
倒是房東太太走了過來打斷了翟堯的思緒。房東太太沒有七十高齡應(yīng)有的模樣,保養(yǎng)得當,容光煥發(fā)。她捧來一個紙袋,里面塞滿了面包。
老太太笑瞇瞇地泛紅了臉,不容許翟堯等人的推辭:“已經(jīng)很久沒有常青藤高校的學(xué)子來我這兒住了,遇見你們是我的榮幸,就請收下吧。”
翟堯接過紙袋,表達感謝。
他們暫住寄宿家庭的原因,是因為中介方遲遲沒搞好公寓的事情。現(xiàn)在手續(xù)搞定了,可以去CBD的公寓里住。叫來的Uber早已停在門外。
三厘米厚的紙袋內(nèi)豎著一根長長的法棍,表面潑上了小麥粉,營造出一條又輕又有空氣感的面包。翟堯想起于完薇一次下課偷偷溜到翟堯宿舍說有武器要跟他PK,捎來一根法棍,結(jié)實堅硬,打著打著就開始匪夷所思想到底該怎么吃它,牙齒會不會磕掉之類的。
他的腦回路真的被于完薇帶偏了,正經(jīng)博學(xué)的人設(shè)在遇到于完薇以后就灰飛煙滅。有記者來A大采訪,百分之七十的學(xué)生在接受“你為什么要上A大”的問題回答都是“哇,A大飽學(xué)之士良多,學(xué)術(shù)氛圍是我憧憬已久的圣地啊”“那可不正是為了去成就鉅學(xué)鴻生,從而為國家事業(yè)奮斗嗎?”“不就圖個發(fā)展,本校畢業(yè)生在BJ都能找到好工作”……就只有到了翟堯,回復(fù)就不太一樣了。那次采訪是三更半夜,翟堯剛從實驗室回來,遇到記者后,他沉吟半晌,鄭重答道……
“A大……離……離家近……回家挺方便的……”他訕笑。
抱著一紙袋子面包上了車,翟堯打開Snapchat,找到Sara這個女生,編輯對話框。輸了好幾次又刪掉了,最后打出一行字。
“Carpe diem”——拉丁俚語
意為:珍惜時間,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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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天真的要走?”
陳甘聃始終不敢相信于完薇說的話。現(xiàn)在,體育館下只剩下他和于完薇二人。室內(nèi)空空蕩蕩的,說個話都會有回音的封閉空間。其內(nèi)光影失衡,燈只依稀開了中間幾盞。
明天是A大和B大交戰(zhàn)的日子,陳甘聃作為主力,肯定是被賦予期望最高的,壓力最大的。于完薇卻在開賽前一日離開BJ,去到2000公里以外的廣東,還過上原始人的日子——手機關(guān)機。
她換了身長風衣,從圖書館出來的她還裹著寒氣。她凝望陳甘聃,微笑著說:“我現(xiàn)在陪你過個場,明天打球就想象我現(xiàn)在陪你的樣子。就當彌補一下我的缺席吧。”
“怎么要那么趕時間?”陳甘聃再次皺眉,視野中心的于完薇在落日余暉下美得不可思議。體育館頂樓的窗戶居然采光效果一流。
“要開學(xué)了。月底還要處理很多事情。開學(xué)以后我就更忙不過來了。”于完薇在安撫陳甘聃的情緒。
“就不可以等國慶嗎?”陳甘聃搜羅適當?shù)脑~匯來形容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熱戀期剛要脫口而出,卻被于完薇的肢體接觸給打斷了。于完薇抱住了他,頭埋在他的胸前,脆弱得像個孩子。
一寒一熱交織在一起,不算過度親密。可相愛的人,只要是溫度傳遞,都是一種靈魂相融的過程。
陳甘聃知道于完薇體寒,反抱住她。抱的同時,小心拆開了她環(huán)在自己腰后的手,用手心來替于完薇取暖。取暖對于陳甘聃來說太輕松了,他是個人造火爐,冬天是個暖手寶。
“……對不起。”陳甘聃低垂下眼眸,嗤笑道,“沒想到最后竟然是我卑微了。”
又不是去法國沙灘泡美男,回個老家就感覺要失去,自己是多沒安全感。
“等我,陳甘聃。在我沒回來之前,不許扣女。(粵語:泡妹)”于完薇咬牙切齒地下狠話。
“有哪個女的敢靠近我,我打爆她。”
于完薇抬起眸子,生氣地望著陳甘聃:“一定要!”
“你放心,我方圓百里絕對沒有雌性生物。我是個異性雷達,遇到異性就玩命地跑。把我大學(xué)三年體側(cè)過的速度全部體現(xiàn)在這上面。”陳甘聃擲地有聲地許下承諾。
于完薇聽后展露笑顏,白日的冰冷淡漠都被柔情和浪漫模糊掉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