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命中犯小人啊……”

　　云輝陽沮喪地想：“這也太點兒背了……倒是沒撞上碰瓷的，偏又讓別人給撞了，撞完我還跑了，這醫院里所有的費用不就得我自己攤……”一堆CT驗血照X光什么的，加上急救車的費用，可不是小數。三年前他送那個老頭去醫院的時候，他就給墊了不少錢，至今記憶猶新。這么一折騰，年底買房子豈不是徹底沒戲了？

　　云輝陽越想越著急，之前被車撞還沒覺得怕，反正運氣好也沒受傷，但他這一想起買房結婚的事要泡湯，腦門上就開始滲汗珠子了。

　　小護士哪里知道云輝陽的內心獨白，只道他是劫后余生還在后怕，于是仍然眉飛色舞地說著單口相聲：“那個急救車司機大叔說他開了這么多年救護車，拉了那么多危重傷病員，像這種程度的車禍現場，就沒見過這么正常的傷員！連皮兒都沒見著哪兒破了，再一看脈搏和血壓……你不知道，那大叔是II型糖尿病，血壓也高，他當時點了根煙，嘆了口氣說‘我看這小伙子，比我還健康呢’，那表情可真是太逗了……”

　　云輝陽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姑娘，現在幾點了？”這下輪到小護士懵圈了：“七……七點多了……咋啦大哥？”

　　“臥槽！完了！”云輝陽翻身就要下床。

　　“哎哎哎！你不能隨便下床！”小護士看云輝陽下床，急忙拉住他，“大哥我跟你說啊，你也先別高興太早，像你這種情況，內臟損傷出血的可能性很大，亂動要出人命的！剛剛給你拍了全身的片子、做了彩超，值班醫生正在看結果呢！”

　　還拍了全身片子！還做了彩超！！這他媽得多少錢啊？

　　云輝陽聽了小護士的話，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雖然是被車撞了，但他自己感覺一點問題都沒有，頭也不暈眼也不花，除了想到要付一大筆檢查的錢，覺得心疼以外，根本就沒覺得哪兒疼，這就充分說明沒撞出什么毛病。

　　你們瞎給我檢查什么呀，真不是花你們的錢是吧？我買房的錢還差著一大截呢！

　　云輝陽心里在吶喊。

　　“你還是得做進一步的檢查。大哥這樣吧，你就在這兒先躺好，千萬別動！我馬上去叫值班醫生過來給你看看。別亂動啊！”小護士一邊說著，一邊沖出了急診室。

　　值班醫生正在背著手看墻上的X光片，一臉愁容。小護士沖了進去：“徐大夫！徐大夫！”

　　徐醫生依舊看著X光片，并沒有回頭，跟剛進來那小護士說：“小孫呀，我就說咱們院放射科的這個X光設備該換了吧？時好時壞的，之前我就覺得拍的片子不清楚，剛剛那個車禍傷員的片子，又出問題……你瞧瞧，拍出來的人體整個是一片白，連骨骼輪廓都看不到！這讓我們還怎么開展工作啊？”

　　姓孫的東北小護士喘著氣說：“徐大夫，先……先別管那破機器的事兒了……剛剛車禍送來的那個傷員……醒了！”

　　徐醫生聽到這里，轉頭看著她：“哦？情況怎么樣？”

　　孫護士說：“意識清楚，沒有腦震蕩或者臟器損傷的癥狀……反正精神著呢！”

　　徐醫生背著手往外走：“這運氣……可以去買彩票了。走吧，看看去！”

　　他們兩個人走到急診室一看，哪里還有云輝陽的影子？

　　云輝陽看到小護士出了急診室的門時，就趕緊開溜了，除了想逃掉高額的急救和檢查費用，他心里還惦記著已經超時的兩個外賣訂單。要是被客戶投訴的話，回去罰幾百，他這幾天就算白干了，那簡直是雪上加霜。

　　電動車被撞散了架，懷里的手機卻幸運地逃過一劫，雖然鋼化膜裂成了蜘蛛網，手機殼也碎了，但竟然還能用。他騎上共享電單車去商家自己掏錢重新買了外賣，趕緊給那兩個客戶送過去。

　　第一個客戶是個滿背紋身的赤膊男人，正在屋里跟一幫朋友喝酒，屋里氣氛熱烈，桌上杯盤狼藉。

　　有兩個人在劃著十五二十的酒拳，其他幾人則在聽著一個禿頂的男人高談闊論：“……這歷史的事情，不是我跟你們吹牛逼啊，很多內幕你們根本就不清楚。比如九幾年的時候，海灣戰爭都知道吧？當時新聞聯播里講美國又要打伊拉克，鎮上的弟兄們一聽，這美國鬼子也太欺負人了！大家看不慣這種囂張氣焰，所以晚上吃宵夜的時候就商量好了，把隔壁幾個鎮的人都約上，一人帶一桿火藥槍，準備一起去支援伊拉克人民！要不是后來不讓帶槍上火車，我們早就解放伊拉克了……”

　　眾人聽得唏噓不已，相互碰杯喝干了酒。此時門鈴響了。

　　“可能是我點的下酒菜到了，李老師你稍等我一下子哦……”紋身男人說著起身打開門看到了云輝陽，“來啦？”

　　“大哥您好，這是您點的外賣。實在不好意思，之前出了點狀況，所以遲到了……”云輝陽一臉的歉意，把外賣遞過去，“真的非常抱歉！您看能不能……別投訴我啊？”紋身男人滿臉通紅，脖子上掛著小指頭粗的金鏈子，渾身上下散發著濃烈的酒氣，一口純正南京話爽快地說：“么得屌事哎小兄弟，反正都是準備下酒的，我們幾弟兄也不著急吃……但你干么事耽擱這么久啊，出什么事情啦？”

　　云輝陽說：“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來時路上我被卡車撞了，當時昏迷了，被120送到了鼓樓醫院。我這剛醒不久，想起外賣還沒送完，就偷偷從醫院溜出來趕緊給您補送的……”

　　那男人努力圓睜著醉眼，盯著云輝陽的臉看了足足有10秒，打了個酒嗝。

　　然后他伸出紋滿刺青的手，拍了拍云輝陽的肩膀，動情地說道：“小兄弟……吹牛逼的人，我也見過不少了，像你這種真牛逼的，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活的……我馬上給你五星好評，挨滴嘛！（必須的）”

　　…

　　第二個女客戶就要麻煩些了，打了好幾個電話催單，云輝陽剛回撥過去劈頭蓋腦就是一頓數落，并且要求十分鐘內看到她的外賣。光聽語氣就知道不是善茬，極有可能會投訴，看來這回罰款是跑不掉了。

　　突然看到街邊那家網紅甜品店，云輝陽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云輝陽在第二個客戶門口站定，正了正衣領，按響了門鈴。一個戴著留著干練短發的女人開了門，她上下打量著云輝陽，小小的個子卻透出趾高氣昂的神態來，僅從這神態，云輝陽也能猜到，這顯然就是電話里的客戶孔小姐了。

　　只見她臉上陰云密布，馬上就要發作，云輝陽只能直接發大招了，他堆起一臉笑容，反手就是一……一份楊枝甘露遞上去，用特別深沉又特別誠懇的聲音說道：“孔女士，對于遲到我非常抱歉，這一份甜品是我個人一點小小心意，希望能夠彌補給您帶來的不便，請笑納！”

　　孔小姐在網上點了這么些年的餐，還從來沒見過外賣騎手自己貼錢送甜品的，當時愣了一下。但她氣還沒消，兩手抱胸并沒去接，嘴上更是不肯饒人：“不是我不體諒你們送外賣的，問題是你這也太離譜了，這么晚才給我送過來！我告訴你，要是你再遲點兒，耽誤了我今晚加班，你送什么你也賠不起！”

　　“是是是，您說得一點沒錯！主要是之前飯菜有點涼，我一想，怕您吃了腸胃不舒服，所以回去叫老板重新做了一份，然后趕緊給您送過來了。”

　　“哎喲喂……飯菜還是重新做的，要都照你這么送外賣不得賠死啊？”孔小姐語含譏刺。

　　“賠點錢事小，要是沒能讓客戶吃上熱乎的飯菜，我這心里難受哇！”云輝陽一臉誠懇。

　　“行啊你，說得跟真的似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怕我投訴你么？哼……你這甜品是哪家的啊？”

　　“我也不懂，挑了家排隊最長的，您給掌掌眼？”一看對方口氣軟了，云輝陽趕緊又遞過去。

　　其實陳北燕就最喜歡這家店的甜品，人多的時候要排好久的隊，但哪怕需要等上個把小時她都會一直排到底，就為了買那么一份楊枝甘露或者芝士草莓。云輝陽送外賣時跟店長混熟了，經常偷偷加個塞不用排隊。孔小姐這次伸手接過來，瞥了一眼甜品的包裝，臉上的烏云也散了：“你還不懂呢！現在這家是最紅的，每次都要排好長時間的隊……哎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楊枝甘露啊？”

　　云輝陽心想我知道個毛線球啊，但女人喜歡的這些還不是都差不多，我特么只能賭一把了。既然看起來他賭對了，就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我就是覺得加一份楊枝甘露，和您點的四川冒菜最搭。您吃完麻辣的‘一人火鍋’，嘴里快燃起來的時候，來點兒冰涼酸甜的西柚芒果，解麻解辣還解油膩……這份是半糖少冰，健康。雖然排隊買這個甜品耽誤了點時間，可能會被差評，但只要我的客戶吃得高興，吃得愉快，我受點小委屈算得了什么呀？我就算被投訴，也值了！”

　　一番倒因為果的胡扯，說得好像是為了排隊給孔小姐買甜品、他才會遲到的。

　　孔小姐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但也覺得這個人還算機靈，犯了錯知道彌補，也并不讓人討厭。更何況這甜品也確實是她喜歡的，所以擺擺手說：“行啦行啦！你這些話留著忽悠小姑娘去吧……不過你也算做事用心了，我不會投訴你的，你走吧。”云輝陽笑逐顏開：“那就太感謝了！請慢用，祝您用餐愉快！”

　　他剛走出幾步，卻聽得那孔小姐在背后喊了他一聲。

　　“哎！外賣小哥，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