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現在不是松懈的時候。我剛才去看了一下,城內屯糧只能撐三日。”
典林拖著步子走近,聲音干澀,他整個人看起來略顯倦乏憔悴,眼周黑了一圈。
對,還沒結束。吾生行逆境,平地九折。
“備紙墨。”西吉毗鄰祖厲,林厭法此時應該還在西吉,如果能最快馳援只有西吉。番和西部還有姑臧在,總能堅持些時日等到援軍糧草。分別寫書一封讓林厭法與駐軍姑臧的梁子松左右夾擊祖厲,打通東路。
自古英雄出煉獄,任你東西南北風,有河阻我行路,我就涉河而行,有山隔我前途,我便劈山而進。只要我活著,就絕不會坐以待斃。
芒駱質疑,“可敵軍在祖厲,你的書信如何送達?”
“總得賭一把。”
番和城內被陳家軍俘虜的赤烏將士皆慘無人狀,治中慘死,別駕神智失常,瘋言瘋語,行為怪異。他脖頸之下尋不見一處好皮,新傷舊傷交錯疊加,想必在我們來之前一直在受非人待遇。
戰后記功上奏,還需請求皇上優待別駕親信及治中太守等烈士親信家人。
我們在第四日晌午等來了姑臧傳書,書寫永嘉王已與梁子松匯合,已過姑臧正在趕往番和,預計日暮會到。
禍兮福所倚,福不單行,平鄉、成紀、戎邑道等地接連有自發組織民兵跟隨林厭法而來。
只是來信說駐扎祖厲的陳家軍一發覺情勢不對就棄城南逃,沒有絲毫猶豫,果斷地讓人咂舌。傳書中只講陳家軍南遁,至于他們具體逃到哪就不得而知了。
林厭法來時帶來了大量軍械糧草,我再次被自己毅然決然傳書西吉的果斷和魄力折服,同時被林厭法舉著斷臂千里馳援的真情感動。
林厭法的左臂緊纏繃帶,道“這份情義你是該感動,不過折服你自己還是算了吧!傳書什么的我可沒收到。是我都快進京師了,聽聞祖厲之變又折返回來的。只是……”
我補充道:“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芒駱杵在門柱邊,更像是自言自語般道:“太簡單了。”
盡管祖厲之事疑點重重,可當下更應該關心的是大軍壓境的陳家軍和小月氏。
敵軍本該在幾日前就抵達番和,是因為有西部都尉和當地民兵以命相搏為我們拖了些時日。他們馬不停蹄一路趕來人困馬乏,是我們破逆境扭轉戰局的時候了。
當夜一老媼(ǎo)為我們做了膏環,許久沒吃過這個東西,往常只有師父念起時會吃一些。
不過這位老婦人做的膏環當真是好吃,不覺就多吃了些。婦人見我們喜歡,自己也開心:“我做膏環不及阿娘做的十分之一,阿娘當年還因此還專門被請到的鳳凰軍中為將軍做膏環。”
林厭法見體態佝僂的老婦人,心中不忍,問道:“您這個年紀,是誰讓您服的兵役?”
“是我自己來的。阿娘生前總說要護著心里有我們這些老百姓的人,如果將軍被破,下一個就是我們的家鄉。我們也是經歷過伯魯經歷過鳳凰起義的人,那樣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真是過怕了。希望能盡些綿薄之力,讓將軍們早些趕走那些賊寇,讓西涼百姓也能過得安生。”
我握緊腰間佩劍,隱隱覺得肩上沉甸甸的。有些感情,是只有經歷過生死磨難之后才會油然而生,譬如收到自己所護之人的回應,心中的慰藉和感動,明白自己一切付出并非徒勞時的欣喜和一路艱苦的心酸交雜,醞釀出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是苦澀是欣慰亦或是一種另類的自信和決心。
我不覺挺了挺脊背,用怪異的聲音道:“張國臂掖,以通西域。如此要地,怎么能拱手讓于他人?不止張掖,酒泉敦煌,赤烏之地,當屬赤烏。”
我們本呈優勢,現有當各民兵相助,揮兵南下更為順利,一路就打到了臨羌。
臨羌要塞,西毗羌地。趕他們出臨羌就是趕他們出了赤烏,不過他們給羌族帶去了那么多麻煩,羌族難保不會要他們。到時他們何去何從就聽天由命吧!
金城臨羌戰事一過,酒泉敦煌兩郡的小月氏接連撤出赤烏,西涼得以重歸太平。
我們花半月時間清剿陳霍殘部,為首七日死兩人活捉三人,只是李淳吉和郝方二人逃遁去了羌地。
此次凱旋,朝中上下一片嘩然,有不少朝官對我刮目相待,司隸校尉當屬其一,雖沒言表,可我從他眼中早已品出“不可限量”四字。這要放他一年前可不會這么看我。
此戰之后論功行賞,林厭法不出意外入主東宮。芒駱為東宮衛率,封爵少上造,下月中九行大婚之禮。我為輔國將軍,官拜三品。另給我的良田千傾,美人奇珍我統統沒有要。
皇上詫異,道:“那你想要什么,說給朕看看?”
“不娶長公主。”
四座駭然,個個瞠目結舌,像是聽到什么驚天駭事。的確算是驚天之事,一個一夜得道飛升的布衣,又撞了大運贏了射禮于長公主立下婚約,現在剛剛官封三品又說不娶了?確實交給誰都不敢同我一般恃寵而驕。
鳳椅上玄服之人臉色陰沉,道:“許元泱,你不要得寸進尺。”
“并非如此,”我赫然跪于高堂之上,解釋道,“家父心向黎元,元泱亦是。如今赤烏黎元仍是算不得康樂,我又怎么能獨享安康?且臣與長公主心無彼此,就算長公主嫁于元泱,元泱總是要長年征戰,終歸給不了長公主殿下平穩舒適的生活。如此還強留長公主在身邊,元泱心中總是有愧。臣不忍負皇上,不忍負長公主,只求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句句中氣十足,在高堂庭柱間回響,字字入耳誅心。
我握拳跪在庭中,無力抬頭看百官此時是何種表情。許久的沉默,高堂中人沉悶的呼吸聲無比清晰,就在壓抑氣氛要壓垮連同我在內的在座朝臣時,鳳椅上的男人長嘆道:“罷了,罷了!你記著今天的誓言!還有,許元泱!若有與別國聯姻之事,你!當仁不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