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山莊位于青遠街西尾,與自家私塾遙相對應。
可謂一地“土皇帝”的林家坐擁兩座不大的山頭,山莊正是依山水而建,環繞山頭,山襯水托,松柏漫山,四季翠綠。靠近主殿堂的周圍還種有往日只在帝王家可見的龍爪愧,張牙舞爪如同天庭神將又似地獄魔鬼。而莊內大致建筑分為九殿九堂,外加一處水榭一處武場,沒有刻意的風水布局,九殿九堂只是依著地勢隨心所欲建造,中間穿插點綴著數十個嬌小的亭臺軒榭,總的來看,還算層次分明,錯落有致。
一處水榭名為“如意洲”,如同一座小型南湖,有那湖心島,更有假山、涼亭、殿堂、水池等建筑巧妙布局,若是夜晚月出東山,皎潔月光在碧波蕩漾的湖水中閃閃發光,周遭幽靜清雅,這就算是整座山莊風景最為秀麗的地方了。
山莊圍墻皆采用簡樸淡雅的青磚灰瓦、原木本色,而內部建筑多為輝煌的黃瓦紅墻、描金彩繪,內外形成劇烈反差,唯入山莊,才知肉眼所見是兩個山莊。
從辰時伊始,陸續入莊祝節拜壽的人持續整整一個時辰不斷,仿佛來慢了就要沒得位置坐,那山莊門檻當真被踩的矮下一截,中年管家與林怏山長女林見雪在府邸正門,一內一外一左一右接待賓客,客人無不倍感殊榮,紛紛抱拳行禮。
陸粒一行人趕到山莊,林見雪親自帶著他們到一處偏殿歇息,并留下一名侍女,說是可以隨意閑逛,沒什么特殊的規矩,婦人就再次回到山門那里。
在侍女的帶領下,眾人也沒有走太遠,停步在一處林蔭小道,小道并無奇處,而是道旁的桂花樹,金黃滿枝頭,芳香千萬里。小道旁有一處小亭子,名字極為應景,叫“輕嗅亭”,站到亭中,才發現這是一處桂花院子,有些花兒受不了別人的輕薄直視,就羞答答的藏躲在枝芽后邊,臉皮再薄些的,就只好離落枝頭,揮灑一點香氣,再輕輕舞一曲,然后將頭埋在泥土里。
在輕嗅亭待著不愿走,又有一名侍女端來一盤點心,正是那“桂花糯米藕”,侍女介紹道這桂花糯米藕與尋常的可不同,一般的桂花糯米藕內加入的只是糯米和桂花,而莊內除了桂花則還有三種不同的糯米以及紅棗等調料;最后的桂花醬汁也不只是加了蜂蜜,而是蜂蜜白糖各一半,甜度依舊卻不顯膩味。
眾人各自拿起已經切好的藕片,片片之間絲連著藕線與蜂蜜糖線,一口咬下果真香甜軟糯,清香撲鼻,桂花香留足口齒之間,回味無窮。
山莊多年來接待客人都是林見雪與中年管家負責,林怏山從不過問,甚至小一些的宴會老爺子都不曾露面,當然今日則不同,與中秋賀節相比,今日來客更多注重的,乃是林怏山的壽辰,所以兩份賀禮的輕重就得再費心了。客人實在太多,到了用餐時刻,林見雪便自作主張,將不同的賓客安置在多處殿堂,而非為了熱鬧擠堆在一塊兒,林怏山則只是去了幾處貴賓所在,并非人人可見,當然無人對此有何看法,畢竟能進這萬和山莊已是臉上有光了。
陸粒他們則在剛進入時被帶往的客堂用餐,客堂不算小,故而還有一桌人與他們在同一室,大小皆有,人也臉熟,都是后來居的先生學生,比如就有那南宮安和戴珮齊,另有一名清瘦先生,看向眾人眼光始終有些不對勁,如同看待自家學生,甚至是自己孩子的感覺,可眾人分明沒見過這位先生。
距開飯前一刻,林任意慢悠悠出現在門口,手里還拎著自己昨晚未喝完的半壇子酒,又擠到陸粒和許東墻中間。
陸粒打趣道:“林先生怎么沒把小紅帶回來?”
林任意破天荒臉稍稍紅了些許,趕緊灌下一口酒,只當自己臉上的紅暈是喝酒導致。林任意笑著搖搖頭,沒說話。
離開“信任”客棧時,林任意找到小紅,問她愿不愿意到莊內做點更輕松的活計,小紅低頭撥弄手指數螞蟻,小嘴抿起說不出話來,聽到一旁傳來一聲咳嗽,小紅轉頭望去,見到一個手拿鍋鏟、眉頭擰成一團和雙頰鼓起如巨蟾的顧流兒,頓時掩面而笑,眉若彎柳。
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眼波才動他人知。
林任意覺得還好,真不是裝的,哪怕知曉了小紅的想法,自己也沒有多難受,還不如上次丟了一只毛筆來得揪心,就又有些覺得自己沒良心,趕緊溜之大吉。
于是這位年輕教書先生就一個人回了山莊,將剩下的半壺酒又用紅繩封上,進門遞給自家老頭子,可是人家笑笑不要,他就又給拿到這里來喝。
直到未時,大家都要以為老爺子忘了打賭一事,見到所有客人都往一處地方去,林見雪又現身帶領他們去往人群集結處。
校場。
此處校場位于兩山之谷,開闊而方平,并不是林家自己打造,純天然的平地而已,包括兩側看臺,都只是依著原來形狀稍加修葺罷了,可容納數百人的校場當下就有著數百人。
或坐或站,等兩側看臺擠滿了人,喧鬧沖天。
林怏山出現在校場中間,頓時滿場寂靜,鴉雀無聲。方才用餐時,只是有人告訴下午林老爺子請大家去校場看熱鬧,都知道肯定是有人要打架但是不知道是誰打誰。
林怏山見不用自己任何動作便再無人聲,意氣愈發飛揚,他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幾個過路的小友想與我山莊晚輩切磋一下,不傷和氣的,各位要是看得不過癮,等下再多喝幾杯就是,可莫要為難這些個后生晚輩。”
陸粒和羅清偉走到場上,腳步有些沉重,從昨晚朱戈便一直說著讓大家放心,他能打一場而且保證能贏,可是早上出門提腳又被門框絆得一踉蹌,陸粒這才想起他的腳崴傷還未痊愈,便說什么也不讓他上場,其余找不出還習過武的學生,只能由他與羅清偉應付,最好是一人贏下一場,那第三場打與不打就么得關系了。
看臺最佳位置那邊,一位白衣青年站起身,收攏手中的折扇,噙著笑道:“這幾位小友敢進入山莊切磋,光是這份膽氣,已非凡人。”
林怏山沖白衣青年微微抱拳,此人更是贏得周邊一片掌聲,沒法子,不認識的今日上午也見過了,這白衣青年是林怏山第一個親自接待也是接待時間最長的人,能是一般人?認識他的在他面前言行舉止則更加謙恭,不是因為此人境界有多高,只是因為他是蜉蝣幫在此地的管事。
如今的江湖,不只是做生意,做大大小小的事情,誰能繞得過幫眾人數最多的蜉蝣幫?
而另一邊的看臺,也是議論紛紛。
一位老人皺眉道:“聽說只是別的縣來的,是幾個無門無派的學塾學生,估計贏的希望不大。”
另一位老者嗤笑道:“何止是不大,應該是毫無可能,自討苦吃罷了。”
最后一位年輕人說了句周圍人都比較認同的話,“大概是那學塾的先生讓他們來的,甭管輸贏,這份名聲已經打出去了,以后再招學生,可不就能多要點學費啥的,畢竟教出來的學生一個個可都文武雙全吶!”
林舟帶著兩位與其差不多大的少年走來,三人身穿同樣的黑色武服,林舟冷眼說道他替陸粒挑好了,就他們三人。
那兩位少年分別抱拳說道。
“張鼐。”
“侍勁草。”
林舟皺眉瞇眼道:“你們就兩個人?”
陸粒笑道:“你說打三場,又沒說一定要三個人。”
黑衣的三人面面相覷,侍勁草對張鼐戲謔道:“這可比你狂多了。”
張鼐是山莊常駐門客張永明之子,平日里頗為張狂甚至恣意妄為,緣于其父是山莊內除了林莊主之外境界最高者,不說山莊對其放縱,哪怕山莊舍得將這對父子趕出門,在這一畝三分地又有誰能對他頤指氣使?沒法子,有個境界高的爹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有恃無恐。
而侍勁草應當算是山莊自己人,其祖父是早年陪林怏山一同打拼的元老,只是可惜死的早,侍家后兩代都居住在莊內,林家也全當是自家人。侍勁草的父親可以說是躺在自己父親的尸骨上享福了小半輩子,林家仍是沒有傳出一句閑話。侍勁草是林見雪從那個安逸窩里拉出來的,陪著林舟從小一起長大,學武倒是沒幾年。
張鼐沒有理會侍勁草的調侃,和林舟同時退步,按商量好的來,最菜的的第一個上。
陸粒也是向前一步,羅清偉自動退回自己隊伍中。
看臺那邊,蜉蝣幫白衣管事旁多了一位濃妝艷抹的女子,脂粉味熏的周遭一片人連連眨眼,姿色并不差卻每次出門都要涂抹厚厚脂粉的女子依在男子肩膀,其他人聞著刺鼻的氣味,到了白衣管事這里,他笑著轉頭輕輕嗅一番,卻是清幽奇香。
女子高興了,便更近一步,伏在白衣青年耳邊,先是呵了一口氣,才將場上幾位少年的詳細信息緩緩道來。
白衣青年聽完,輕輕用折扇敲打手心冥思。
“張鼐和林舟都是三重樓,尤其林舟是林怏山親自教導,估摸著都快走到通往四重樓的樓梯口了,在這個年紀當真不算差的。侍勁草比起前兩位入武晚兩年,差一重樓倒也不算稀奇。”
“至于對面兩個,一個犄角旮旯里的小武世家,一個流浪孤兒,應該翻不起什么浪來吧?”
那女子眼神魅惑,嫵媚問道:“這幾個小屁孩的打鬧有什么關系嗎?”
白衣青年望向對面看臺的林任意暗暗搖頭。
“沒什么了。”
校場上,有一個直徑約五十步黑圈,踩圈出圈即為敗。
陸粒與侍勁草同時抱拳。
一靜一動。
侍勁草原地不動,既然不知敵,那就以靜治動,這是林舟教他的。
兩側看臺唏噓聲響成一片,怎的那個揚言要挑戰萬和山莊晚輩的灰衣外鄉游學少年,是生怕要挨揍?所以面朝侍勁草,在不斷后退?
侍勁草仍在圈中心,陸粒退到圈邊緣,輕吸一口氣,開始向前沖。
由慢及快,剛好三個呼吸間,陸粒出現在侍勁草面前,毫無花哨擂出一拳。侍勁草沒想到陸粒這般直接,來不及多想,只好雙手交叉護于胸前。
只是一拳而已,勝負則定。
沒有歡呼聲,也沒有唏噓聲。
侍勁草倒滑而出,起先還能保持站立姿態,到了最后一屁股正巧坐在黑圈線上。
一拳倒退二十五步。
侍勁草站立后笑著搖搖頭,朝陸粒一抱拳,拍拍灰下場去。
陸粒緊接著也下去,讓羅清偉打著第二場。而另一邊,林舟替侍勁草邊拍灰邊對張鼐問道如果是他會怎樣。
張鼐急著上場,豎起一只手掌,又撮起手心,“頂多十步。”
羅清偉與張鼐二人,都是暴躁性子,雙方也無抱拳之類俗禮,對上即開干!除了必須躲開的攻勢,雙方完全就是在互換拳腳,且是實打實的拳拳到肉,幾個回合下來則是個子高大的羅清偉占了小優勢。
那就說明羅清偉至少境界也是三重樓,才能在這種硬實力下的換拳腳中取得優勢。
雙方一記對拳,兩人各自后退數步。
高大,不一定意味著笨拙,但相較同境界的張鼐,羅清偉還是慢上半拍,所以各自后退數步后張鼐率先再次前沖,縱跳起側身一腳踢出,羅清偉咧嘴一笑,右臂掄出渾圓一圈,打算以拳以下從上揮在其腳底,要以胳膊擰過大腿。
張鼐心中暗笑,在空中身體前傾,小腿彎回并攏大腿,以膝撞敵。羅清偉不僅一拳掄空,還被張鼐以膝撞肩擊退十數步,不等羅清偉站穩,張鼐如同跗骨之蛆緊隨而至,一指頂在羅清偉大腿內側,羅清偉雙腿酥麻,只得雙拳胡亂揮打。
趁羅清偉動作緩慢,張鼐繞身一圈,使出自家父親成名掌法。
驚木掌。
兩掌同時拍在羅清偉胸口往上,羅清偉與那侍勁草相反,被拍中后先是在空中倒飛,然后落地急促倒退,最后好不容易停下,立即蹲身咳嗽不斷。
眾人前來攙扶,羅清偉輕聲道:“我沒事,他很厲害,還是守了規矩的,沒下黑手。”
叫好聲不斷,張鼐朝看臺兩側人群不斷抱拳,蠟黃的臉笑得如一朵秋日菊花。
林怏山信守承諾就站在黑圈邊緣,防止有一方出手過重。老爺子身后還站著個灰白長袍的中年男子,長相與張鼐酷似,笑起來露出森森白牙。
灰白長袍男子笑道:“下三重樓無法化氣外顯,打起來也是這般精彩呢!”
林怏山回答牛頭不對馬嘴,“性子能再好些,超越你我也不是什么難事。”
陸粒對上林舟。
林舟站在場外時姿態慵懶,目光散漫,可一上了校場,氣勢渾然一變,身姿筆挺如自家山頭上四季常青的松柏,一身黑色武服緊貼身體,一雙黑瞳子里帶著一絲光亮,像是枯井里燃放了丁點薪火。
兩人同時動身前沖,速度竟是相差無幾,同樣蠻橫不講理的互換一拳后,陸粒率先發難,一腳踏在林舟身側地面,以腿撞腿,哪知林舟靈活至極,不僅將貼身的一撞以空翻躲開,還在躲避時一腳蹬在陸粒肩頭,因是空中勢末出腳,并未對陸粒造成多大影響,只是留下一個腳印子。
蜉蝣幫管事白衣青年饒有興致的看著場上這即將決出勝負的最后一局,對旁邊的妖艷女子笑道:“這個小子有點奇怪啊……怎么看都只有兩重樓境界,怎么就能和林舟硬拼?”
陸粒拍拍腳印,長舒一口氣后只是一瞬又奔至林舟身前,差三步之距時輕輕躍起遞出一拳,林舟冷眼望向陸粒藏在腰間的左手,咬牙就要以拳硬撼,可是臨了陸粒居然收起小臂,以肘撞在林舟胳膊上,將林舟擊退。
林怏山在一旁見自己外孫被揍,臉上笑容卻更加燦爛,他身后的張永明卻皺起眉頭。
好一個活學現用,這一肘分明是脫胎于先前張鼐擊敗羅清偉那一腳。
林舟踉蹌未定,陸粒得勢不饒人,緊隨其后一記掃腿被林舟躍起躲過,陸粒整個人飛撲而出,以肩撞腹,林舟又被撞出數步,陸粒左手劃出半道曲線,就要一拳擂在林舟胸口。
林舟卻如釋重負。
終于肯出左手了?
林舟雙臂護于身前,泛起冷笑,擺出一個防御拳架。
過了這一拳,要你好看!
那一拳終于落在兩臂之上,林舟愕然,這一拳,力道有,卻遠遠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
只是這一瞬,又有一記重拳出力由下往上擊中林舟腹部,最終林舟癱坐在黑圈邊緣,捂著小腹冷汗直冒,喘氣如牛。
陸粒面無表情,沒有在這時趁人之危將其趕出圈,“太聰明了也不見得就是好事。”
林舟站直后穩住身子,如同一個沒事人,他吐出一口濁氣搖搖頭,原來根本就不是個左撇子啊。
再次閉眼搖頭,林舟聲音有些沙啞,“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怯懦父親!”
林舟一個眨眼功夫,已經欺身而近到陸粒身前,輕飄飄的出拳,卻讓陸粒不寒而栗,那拳頭上分明有拳罡漣漪陣陣,陸粒下意識抵御,卻沒有絲毫作用。
四重樓。
但是那一拳最終沒有實在的打在陸粒身上,兩側看臺的人也不曾看到兩人那方寸之間的炸裂拳罡,只看到陸粒被林舟用右手小臂頂在前胸,急速推挪前進。
耳邊除了風的呼嘯聲,還有林舟的嗓音。
“但是我信我娘,她讓我輸給你,我就輸給你。”
陸粒如同涼水潑臉清醒過來,眼前還是林舟平靜的臉龐,只是那雙如同深井里燃燒著薪火的眸子里,火苗已經撲滅,取而代之的是幽靜的沉水。
陸粒被推到距離黑圈僅剩一步,他側過身,林舟依舊保持著推頂陸粒的姿態,速度不減分毫,沖出圈去。
滿場寂靜,兩人這場有來有回的切磋,大多數人沒太看懂,只是好像最后那個外鄉游學的少年使了詐,將林舟“騙”出了圈,這才拿下這第三場。
陸粒自己也沒想通其中緣由,但當下來說總歸是好事,朝林舟抱拳后,陸粒趕緊奔向林怏山,可不能等這些個觀眾都走了,他需要林怏山做的事,需要這些人在場。
林怏山搖頭道:“不是老夫不守承諾,你可知如今老頭子我這張臉皮,就是那懸掛在山莊大門的牌匾,摘下來,山莊就沒了。”
陸粒笑道:“不是需要真相...”
林怏山意味深長的看了陸粒一眼,心領神會,走到校場中心,已經有些議論聲的看臺又恢復到無聲,這兩側的人可都是南潁郡有頭有臉的人物。
林怏山沉聲道:“還要與諸位說一件小事,經過我莊和幾位太守多年探查,我那女婿,就是原本常春學塾那個周欣然周先生,乃是被人誣陷,望各位明晰。”
看臺兩側共有兩位太守兩位縣丞,先是一愣,隨即凝眉點頭,深以為然。
陸粒以為一時間哪怕不會有人反駁,應該也會沒那么快接受。
可是,當林怏山剛說完,就有人附和道:“我就說周先生怎會做這等下流事,擺明是有人作祟。”
“是啊是啊!”
有一商人大義凜然道:“若是那常春學塾重開,所有耗材我包了,包括那書本以及文房用品。”
陸粒滿意的不能再滿意,卻沒有回到自家隊伍中,而是和林怏山一同離開校場。
所有拜訪客人也陸續離開,位卑的人可不止萬和山莊這一處需要拜訪,位高些的也要回去接受別人的拜訪不是?再退一步,畢竟是中秋佳節,也要顧一顧自家團圓的。
當陸粒回到偏堂,老虎兔子兩人提著的心總算放下,這要是出點啥事,回去如何交代?光是這一場比武估計回去就得挨不少批。
林莊主邀請眾人再住一晚,陸粒答應了下來,一來天色不早動身確實麻煩,二來大家都想看遍這兩山九殿九堂,還有那夜晚的水榭“如意洲”。
晚膳不見林見雪,莊內已經不剩幾個逗留之人,那中年管家親自給陸粒一行人端菜,一伙人都問管家還有無那“桂花糯米藕”,管家笑著說有著呢,又端來兩大盤。
林見雪帶著林舟去往莊內議事堂,林怏山坐在主位扶著額頭,見到母子二人像是又忘記了要說什么,揮揮手又讓兩人出去,隨后林任意又進入,林怏山示意他坐下。
“大概明天就能知曉京畿那邊的結果,若是圖南高中,我也不逼你習武,但山莊終歸需要你扛下來。若是他落榜回家,多半還是要繼續念書,到時候你們倆自己打個商量。”林怏山雙臂垂在椅邊,雙目無神顯得有些落魄。
“好的,爹。”林任意起身回到。
林怏山坐直身子,多年來第一次內心笑出聲。
——
夜幕剛剛籠罩山莊,一行十人坐在水榭“如意洲”旁的涼亭。
無云銀盤天盡處,不曾私照一家人。
中秋圓月上,是否真有那水晶宮仙子,種著月宮桂樹,養著金蟾玉兔。偶爾有那蛟龍偃舞,便是夜涼入洗,仙子也會跨著彩云,看那宮殿嵯峨,吟一首縹緲笙歌,再看霜華滿地,便飲酒取暖,醉臥思人亭。
梁應閑待了沒多久,紅著眼跑回管事給安排的住處,不多時許東墻也回了屋子。
李李一口道出真相,“小丫頭肯定是想家了。”
陸粒說要再回桂花院子,沒人響應,最終只有李李跟著。
秋意蕭瑟,涼風習習,月光灑落在此處桂花庭院,如同蒙上一層淺淺淡淡的輕紗,花兒抹上了寒露,水霧氤氳和著清冽的月光,花兒便又多了幾分迷離。
輕嗅亭里陸粒和李李嗅著花香賞月,還有侍女送來月餅等點心以及熱茶,等侍女走后,李李偷偷摸摸想要摘一枝桂花帶回房間,這樣屋子里也就都是花香了,只是選了半天也沒選好。陸粒知道她是舍不得將花摘下枝頭,本想順著她的意頭說幾句讓她下階梯的話,亭子外卻響起了一人醇厚聲音。
“桂下唯有秋思落,無人與我言月明。”
一位消瘦的青衫先生儒雅得踏進亭子,自言道:“我叫丁豪,后來居一個教書先生。”
“原來您就是丁先生啊?”陸粒李李同時問道。
“嗯?你們認得我?是祝知和跟你們說的?”丁豪伸頭急忙問道,文雅形象全無。
李李掩嘴而笑,“是那南宮先生與我們說的。”
丁豪咳嗽一聲,正襟危坐,“不提也不代表不記得嘛。”
“我那句詩作的如何?”丁豪笑著問道,眼神古怪。
陸粒就知道攔不住李李這張嘴,李李撇過臉道:“如今咱們作詩不過是往先賢的框框里填東西,談不上什么好不好,總歸是差了層意味,除非你早生幾百年,或是能寫出屬于自己的‘框框’,那還是有點難的。”
丁豪向李李伸出大拇指,贊同此說。
沒介意丁豪的在場,李李向陸粒問道為何不在校場上提重開常春學塾一事。
陸粒無奈道:“沒那么簡單,后來我隨老爺子去詳細聊了一下,不提修繕補葺設施,學塾要想回到當初文風昌盛的姿態,更多的是需要知曉此事大多數人的人心,學子才是學塾的關鍵。如今周先生沉冤得雪,常春學塾想要重新開啟,至少需要一兩年的時間,期間還需要有人不停的為周先生以及學塾辯白。”
丁豪毫不生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笑道有人會樂意去做這件事的。
李李又問為什么不讓老爺子把真相全說出來,就算是那樣也沒人敢對他或是萬和山莊又什么別樣想法。
陸粒一時語塞,丁豪喝一口熱茶后接過話題,笑道:“有時候不是把真相全掏出來就一定是好事,林老爺子還了周先生以及學塾清白卻未道出真相,一是保住了萬和山莊顏面問題,山莊依舊蒸蒸日上;二嘛,若是老爺子自說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別人是信好還是不信的好?”
“信?好嘛,原來是自家人的腌臜事,當面不敢說,背后腹誹一家人蛇鼠一窩,都不是好東西,便是學塾重開了,會有學子肯來?”
“不信?我林怏山一郡魁首,堂堂小宗師境界的話,你敢不信?”
“周先生為何最后選擇死于北湖而不是南湖?他是希望將來有一天事情好轉了,哪怕他依舊污名在身,只要在南湖旁的常春學塾能依舊,少一個周欣然不算什么。”
李李說自己懂了又不太懂,回去再慢慢想,問丁先生要不要去見見學塾其他學生。
丁豪連連擺手,示意自己不去了,沒有說話。
李李望向塞滿一嘴桂花糯米藕的丁豪,咬牙切齒怒道:“丁先生慢點吃,一共也沒幾塊,沒人跟你搶的。”
難怪說不出話的丁豪趕緊喝一口熱茶順順,學李李撇嘴道:“知和怎么教出你這么小氣的學生,小姑娘也太吝嗇了,大方點才有人喜歡嘛。”
李李眼前一亮,作勢要打丁豪伸向那最后一塊藕片的手,抬眉道:“你可以說我,但是你不能說我先生!”
丁豪悻悻然收回手,站起身向兩人作揖,陸粒李李趕緊回禮。
桂花香在鼻,桃李芳在心,他的學生不就是自己的學生嗎?當年林鹿書院一別,一人回歸小學塾,一人去那無塵江南,分離之際,頭頂閑云一片,戀殺青山不去,青山不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