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恪黯然坐于龍椅上,不再言語,呼吸逐漸加重,臉色越發灰白。我全力一掌,怕是震碎了他的心脈,必死無疑。
靜陽示意我與韓仕源退出大殿,走出大殿前,回頭復雜,又帶著點同情與可憐的看了眼高高在上林恪。
大殿外,雪已停,東方泛起霞光,普照于皇城之上,似掃去昨夜的血腥。
靜陽自走出大殿,臉色難看,一言不發。我心中咯噔一聲,這是要秋后算賬,頓覺慘了,誰來救救我。
“不好了,公主。”石破天驚的話,讓陷入沉悶與危險氛圍的我頓時得到暫時解脫,心中狠狠贊了一把。
靜陽愕然,眉頭蹙起。
不知為何,這個禁軍士兵掃了我一眼,低頭道:“好像是駙馬的那幫人造反了。”
啥!我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上前一步,抓起士兵的前領,怒視:“你說什么?”
“駙馬,您的人劫持了陛下,讓陛下寫退位詔書,傳、傳位于駙馬。”士兵在我逼視下,艱難說完。
要說他們見錢眼開,偷了皇宮里的奇珍異寶,我還相信點,逼小皇帝禪讓這種事,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
但我還是驚呆了,被士兵的話劈的外焦里嫩:“他們在哪?”我氣急敗壞,怒極攻心。
士兵手指御書房的方向,我如箭般急沖過去,老子可不想死啊。
待我來到御書房。御書房外,層層疊疊的被圍個水泄不通,袁統領臉黑如鍋底,只要他一下令,我那幫土匪兄弟估計都要被射成馬蜂窩。
可那幫混蛋毫不自知,劍拔弩張,毫不退讓。
“住手,都住手。”我沖到雙方之間,怒吼道,“荀卿,你們在做什么?”
御書房應聲打開,張師爺尊敬的請我進去一談。
懷著十萬個為什么,我怒氣沖沖的進入御書房,見小皇帝脖頸上已做了包扎,此刻眼含憤怒,礙于旁人相逼,手中握筆,卻遲遲未動。
我心生不妙,大喝質問張師爺。
張師爺卻撲通一聲跪下,搶先開口,言語懇切:“張庸不才,幸得十爺賞識。古人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天下百姓朝不保夕,國家斷不可交到一個孩子手上。”
我似從未認識過張師爺般,他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謀反之話。腦中紛雜,漸漸冷靜下來,我審視著跪在眼前的人:“所以,一開始你就打算這么干?”
張師爺不否認也不承認:“十爺,兄弟們所想即是卑職所想。外面的兄弟哪一個沒有血淚史。如我這般父兄受貪官所迫害,家破人亡,無奈之下,做了土匪,活的如行尸走肉。”他目光炯炯,眼中的狂熱不加掩飾的看著我,“但自遇到您,我看到了希望。土匪不再是土匪,我與很多人不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村子如同世外桃源。您的每一個提議與設想,是我此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又那么真實的,為每個人能生活的更好,更有尊嚴而考慮。張庸自問博覽群書,才能不比那些朝臣差,但見識遠不及您一二。您的品性、才能足以擔得起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的期望。”
這時,房門再次打開,靜陽有些氣喘的進來,外面的人知道她是我妻子,并未阻攔。
我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自己竟在張師爺心目中是這種近乎完美的存在,說的確定是我嗎?可如今在小皇帝面前,我頭大如斗,腦門陣陣發痛,指著張師爺罵道:“你你你讀的圣賢書都去哪了?跟一幫大字不識一個的莽漢呆久了,魔怔了吧你。”
靜陽想去安撫小皇帝,卻被兩人攔住,我出聲怒喝:“不得無禮。”
兩人看了眼張師爺,我氣不打一處來:“到底誰才是你們的老大。”
兩人頓時誠惶誠恐退開。
靜陽輕聲安撫小皇帝,看著我頻臨暴走的模樣,對張師爺問道:“你緣何讓駙馬當這個皇帝?”
張師爺拱手道:“自故賢能居之。如今大曜國天災人禍不斷,苛捐雜稅多如毫毛,百姓苦不堪言。但朝廷又在做什么。除了爭權奪利,就是官官相護,橫征暴斂。官不給百姓活路,便由百姓來選適合的天子。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古往今來,朝廷更迭,莫不如是。”
我無語的撫上額頭,今日該如何收場啊,我都有沖動要劈了張師爺。
“駙馬可有此意?”靜陽不反駁張師爺,反問我。
我無奈嘆息,雙手一攤:“我可不想當什么皇帝,那位置不好坐也難坐。我真心無法勝任。”
靜陽眼中含笑,轉而對張師爺:“你可聽清?”
張師爺心有不甘:“十爺,你當真不為外面的兄弟考慮?”
啥個意思?
“如今,我等皆是反賊,必無活路。”張師爺慢慢吐出一句。
我頓時被噎,小皇帝現在還羽翼未滿,經此一事,待他親政,掌控全局,今日之事難保不識一個禍端。
靜陽考慮半響:“此次并非你們劫持陛下,而是本公主讓駙馬保護陛下,不得讓其他人接近所致。沒有逼迫禪讓之事,純屬子虛烏有。”
我心中大大的給靜陽點個贊。
張師爺嘲諷道:“如此拙劣借口,能堵的住悠悠眾口。”
我氣極,人家都給階梯下了,你張庸就見好就收吧,怒喝道:“夠了,張庸,今日我只當你發泄父兄被害,家破人亡的私憤,若在膽大妄為,我絕不輕饒你。”
“十爺,一國重任萬不能交給毛頭孩子啊。只會造成閹官與外戚專權、君弱臣強,苦的還是百姓啊。”張師爺不死心的說道。
我頭痛欲裂,大罵:“迂腐。你可知朝廷政權更迭,意味著戰事起,又會死多少人。但凡國家不穩,心存不軌借勢而起的人,各自攻伐,國無寧日。那時家園被毀,田地荒廢,百姓流離失所,白骨遍野。種種都是你愿意看到的?”
張師爺頹然跌坐與地,可不知從何來的自信:“重病之人,用重藥。”
“你、你冥頑不靈。”我內心忐忑,你丫的能少說幾句會死啊。
“一切的顧慮,皆是我尚小,雖我不知能否將國家治理好,但我愿在祖宗面前起誓:重振朝綱,制約官吏,輕徭薄賦,讓百姓過上安居的日子。如違誓言,萬箭穿心而亡。”小皇帝突然開口,語氣頗為老成。
靜陽欣慰的微微點頭,贊賞之意不言而喻。
張師爺愣神的看向正襟危坐的小皇帝,大概沒料到一個七八歲的小毛孩會說出這番話。
一場無端鬧劇終在小皇帝的起誓中落下帷幕。
張師爺等人功過相抵,無罪無賞,更被我轟出皇城,讓他們靜心思過。
而此刻,我抓耳撓腮,忐忑不安的轉著圈,靜陽孩等著我的合理解釋。
碧云三請四請的催了幾回,那丫頭憤憤模樣,就差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心里發怵,腳步更是磨蹭。
縮頭一刀,伸頭一刀,我心下一橫,踏進我與靜陽最初的新房。
靜陽笑意盈盈將我迎到擺滿菜肴的桌旁,斟上酒。
這是要來個酒后吐真言嘛。我陪笑的接過酒杯,小心翼翼的剛想說話,她竟也開口,一時之間,頗為尷尬。
我嘿嘿笑了幾聲,讓靜陽先說。
“還恨我嗎?”可靜陽才問那么一句,碧云慌亂的立時跪倒在地,磕頭道:“駙馬爺,都是奴婢之過。長公主以奴婢性命相要挾,逼的公主。是……”
“好了,碧云這沒你的事,你退下吧。”靜陽打斷碧云,輕嘆一聲,“自我記事以來,碧云一直陪在我身邊,有苦,她替我扛著,有樂,她比我還開心。我、不能不護著她。”
不得不承認我有點吃味。
“兩難之下,我原本想以玉璽換回碧云。哪知你還是追來了,不巧被靜祥的人發現。他們不但以碧云威脅我,更以誠兒的安危來逼迫我。我、我只恨自己白活了十數年,身在帝王家,還天真的認為他們畢竟是親人,不會害我。那時,哪怕被送去和親,也只想著是諸多公主必走的路。”
靜陽放下空酒杯,又給自己倒上,繼續道:“可后來,發現自己蠢的利害,無權無勢,意味著任人宰割。你、誠兒、碧云,我所在乎的,我一個都護不住,救不了。所以……”
“所以你借靜祥的勢,假裝依附她,取得她的信任,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我猜測道。
靜陽點頭:“三皇兄本對我這個籍籍無名的妹妹知之甚少,只知我依附靜祥,并不把我放在眼里。而我適時的暗中挑撥激化他們二人的矛盾。也曾、曾利用你押去刑場之事,讓他倆爭斗一番。”
我不解:“那我怎么逃出來的?”
“將你調包換了出來。后來兩批人廝殺混亂時,一把火連車帶人給燒了。而他們二人皆以為你葬生火海。”
這么說來,我在某些人眼里,已然是死人了。
“還疼嗎?”靜陽心疼的撫上我胸膛。
“早不疼了,我皮糙肉厚的很。”
她頓時雙眼泛紅,倚靠著我:“我沒想到那個酷吏拿錢不辦事。不過他如今也嘗到苦果了。”
“這算給我報仇了。”
靜陽應了一聲,撫上我臉頰:“大胡子嚇人的很。”
“那如今這番花容月貌可讓娘子歡喜。”我調笑道。
她噗嗤一笑,嬌嗔的瞪我一眼:“沒羞沒臊。”
調笑一番后,房內氣氛活絡幾分,不再沉悶。
靜陽追問我假死一事,我自是如實相告。
她又氣又怕又心疼,繼續述說著她與院首、田懷義達成一致后,助力漸多,做事也順遂很多,而我如同空降般落在棋盤之上,亂了一方陣腳,也打破了湖面平靜。我的幾次誤打誤撞,先后壞了林恪勾結地痞,綁架朝中重臣女兒;無端的破了預設下的金三昆的2萬兵馬;連帶著破壞他在護城營的人手安排,逼的林恪痛下殺手。而靜祥那邊,靜陽不動聲色,拉攏、分化靜祥的勢力,化為己用。
而我的假死,刺激的靜陽提前動手,她伺機制造緊張局勢,散布靜祥欲對林恪發難,真假消息間,讓林恪坐立難安,逼的他來逼宮奪位。
我與靜陽相擁長談,直至破曉,我倆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