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流在奔跑的過程中不斷摩擦升溫,等到惠黎抵達站臺的時候,發鬢已微濕,雙頰泛起潮紅,垂眼便能看見鼻尖閃亮的汗珠。
公交車準時駛來,她這一站是始發站的后一站,整個車廂空蕩蕩的,座位任自己挑選。她走到后半段,在靠近欄桿的地方靠窗坐下。
車子經過寧靜的郊區一帶,逐漸駛入站臺增多的鬧市區,車子上下客的間隔也頻繁起來?;堇枰娮C了車廂漸漸塞滿學生和上班族的過程,伴隨著“啊,要遲到啦”的尾音被車門無情地夾斷在外面,車子發動的速度也明顯吃力了很多,發出類似老年人無力的咳嗽聲。
惠黎坐在兩個臺階上比較高的位置,能夠看到前排占據了愛心座位的男生噴有定型發膠的頭發。不知他是何時上車的?;堇枋潜凰倏厥謾C游戲的靈活十指吸引了注意力,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一局還沒有打完,車子已經??吭诙懈浇恼九_。
從車上躥下去不少穿著二中校服的學生,車子瞬間就減去了很大的負重?;堇璧鹊酱蟛糠秩硕枷萝嚵?,才緩緩地走下去。余光注意到那個男生還沒有起身。
不過和自己沒什么關系。這樣想著,惠黎心安理得地下了車。
學校門站著查名牌的門神,防止有外校人渾水摸魚地進入。惠黎摸了摸百褶裙隱藏的口袋,幸好摸到了令人安心的長條物體,拿出來認真地別在左胸,在門神的注視下順利跨進校門。
“喂……”
“同學……”
“哈嘍,看向這邊……”
正在思考怎樣才能說服學校重新給自己做一套大尺碼校服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連串緊湊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周圍的人頻頻回頭看那聲音的來源。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喊自己的,作為二中的高一新生,她還沒有和誰熟悉到被看見背影就會上前搭訕的地步。
腳步沒有停下,直到被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拉拽住,惠黎這才心生驚訝地回頭,第一反應是:啊,是那個坐在愛心座位上打游戲的男生,原來他有記得及時下車。
個子太高,惠黎平視的話只能看到他的鎖骨位置,那里第二顆紐扣沒有扣好,不羈地敞開著。
“你的東西掉了?!闭f完,男生伸出手平展開,手心里躺著一根黑色發卡。
也許是在拿名牌的時候,被順帶著掉出來的。不得不佩服這個男生的眼力,居然能夠捕捉到她掉下這根不起眼的發卡的過程。
惠黎伸出小巧而纖細的手,從他手心取回那根發卡,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p> 那時她沒有注意到,周遭原本向著教學樓方向行進的人流,在她和那個男生互動的幾秒鐘之內,突然凍結住。
她自然也就想不通,為什么在接下來行走的過程中,總是被別人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如同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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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落將書包甩在書桌上時,前桌的沈南葵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怎么了,大小姐?”同時將疑惑的目光遞給正埋頭刷數學題的同桌。
“我們都聽千野說了哦……”南葵神秘地賣了個關子。
程落能夠趕在公交車發動之前及時下車,還得感謝同乘一輛車的同班同學林千野的提醒。不過那小子趁自己和低年級女生說話的功夫,已經率先一步趕到教室。
此時那位出名的二中大喇叭,周圍正聚著一群人。
“真是佩服千野這個家伙,才剛開學就有新聞可以傳播了。”程落笑了笑,問道,“他說什么了?”
“說你的把妹速度又刷新了呀。”
每個學校都有這樣一類人種,捕風捉影的能力有做間諜的潛質,然而夸大其詞扭曲事實的本領堪比狗仔隊。是能成事也能壞事的存在。
本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物歸原主的小插曲,卻不幸被好事者目睹,繼而傳得面目全非。
真相從第一張嘴里就根本不存在,經歷了無數人的口口相傳,戲劇性地流轉到事件主人公的耳朵里,卻成了:聽說程落早上和一個身材矮胖相貌奇丑的女生交換了定情信物!
同桌優奈是這樣告訴惠黎的。
然而聽的人沒有一絲對號入座的想法,她茫然地問優奈:“誰是程落?”
同時心里在想,交換定情信物這樣的事情被廣為傳播的話,不出半天就會被年級主任通報批評以儆效尤吧。
初步鑒定自己的同桌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乖乖女,優奈發揮她的脫口秀功力,在一分鐘之內將程落的身世交代得明明白白。
歸納為一句話就是:貴族出身的校草級人物。
“既然說到程落,就不得不說另一位不容忽視,一定要在二中歷史上留有姓名的天才少年應墨穌?!?p> “等等,這又關應墨穌什么事?”惠黎毫不猶豫地打斷正要滔滔不絕說下去的優奈。
感嘆她孤陋寡聞的同時,優奈又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眼前的少女在聽到程落的名字時不為所動,卻在自己剛剛講出“應墨穌”三個字時迫不及待地打斷并追問。事有蹊蹺。
“呃,你是認識應墨穌還是……”試探性地問出口,卻被對方利落的否認了。
想想也不可能。早就聞聽自己的同桌是一中初中部的典型產物,在修道院式的累累教條的約束下,封閉式的教學模式根本不可能會讓其他學校的風云人物滲透進學生們的日常話題中。
隨著上課鈴的敲響,所有話題戛然而止。優奈難受地將未說出口的話咽回肚子里,企圖用紙條延續話題。哪知道冷面同桌并不配合,對放到眼前的紙條不為所動,淡定地夾在書本某一頁,不再理會。
所以,到最后都不知道,緋聞里傳播的“身材矮胖面相奇丑”的女主人公,正是自己。
惠黎課間休息時,被喊去教務主任的辦公室?;氐浇淌液?,看見優奈正以一種同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怎么了?”惠黎將下一節課的書本拿出來。
“教務主任沒有兇你吧?”在優奈的印象中,如果是需要親自到教務主任那里報告的話,應該是犯了嚴重的違紀問題。
惠黎有點不解,感覺自己和這位過分活躍的新同桌似乎一直不在一個頻道上。
“她讓我去照相館拍張照片,以后可能有用吧。”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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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奈的疑惑在第二天就得到解答。
當看到自己同桌的照片被高調張貼在學校紅底黃字的喜報上時,優奈頓時油然生出一份驕傲,自己操心過度的父母果然是請求班主任給自己找了一位超級優等生。
喜報正對學校大門,上面不僅祝賀惠黎以全市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入二中,還以歷史書中介紹著名人物生平的方式,羅列出她所獲得過的榮譽獎項。段落最后一個“等”字,欲語還休,表達了對紙張長度不夠的無奈和對她榮譽等身的感慨。
和夸張的賀語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那張清湯寡水、沒有經過任何潤色的證件照,照片上的少女連生動的表情都懶得做,平靜地看著鏡頭,一雙眼睛澄澈但是冰冷,好似冬日凜冽的湖水,深不見底。
正對著這張照片仔細研究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路人竊竊私語中的關鍵信息:“啊,就是這個名字,昨天程落遞定情信物的女孩。我有偷偷跑到她的身邊確認過,叫惠黎沒錯?!?p> 優奈差點原地臃倒,難以置信,怎么她眼中出落得亭亭玉立,頗有古典美女氣質的同桌,竟是別人口中身材矮胖奇丑無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