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香忽然蹲下來,抱著手臂大笑。
“和你開玩笑的啦,”她輕輕把亦安抬起來,將一抹靈力植入他緊皺的眉心,“無論你怎么樣,我都不會救了他。”
“你騙我!”白麻雀炸了毛,“他若是死了,你也不會有命活下去!”
她笑笑,用手輕輕點點麻雀的小腦袋,道:”放心,我已經給他止疼了,相信他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他可是皇子!你這樣讓他怎么活下去!”
“我不說,他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長香笑望著它,“還是你想告訴眾人,你的大殿下如今已是一個廢人?”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白麻雀眼睛里落下來,它咂咂嘴假裝去梳理羽毛,其實則是把頭埋到后背的羽毛里不讓她看。一團小小的白糯米丸子顫著,似是冬天晨曦下,亦安蒹葭宮枝頭積雪厚重的顫抖。
“我很好奇,你的忠心究竟從何而來?”
“因為我是殿下帶來這世間的啊!”
“不,”長香果斷搖搖頭,狡黠地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看向白麻雀,“我要聽真正的原因。”
“什么是真正的原因。”白麻雀傻了。
長香晃晃長發,“你對他心動的那個瞬間,是因為什么?”
白麻雀沉默許久,黑色的眼珠里是藏不住的憂愁。
它忽然開口了。
很久以前,它剛剛從蛋殼里爬出來的時候,就聽到眾人的贊嘆聲,披著一身艷麗翎毛傲然看著這蕓蕓眾生,第一次看見了亦安。
他由一個坐著輪椅的女人牽過來,鎮靜的樣子絲毫不符合他如今這個年紀。一雙逼人的眼睛就好像一汪深潭,里面藏滿了別人看不見的秘密。
那一刻,它便知道它怕是不容易走到這個孩子的心里。
果不其然,直到它變成成年鳳凰,可以載著他遨游天際,日夜陪伴他在側讀書練武。亦安從來不正眼看它,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和它說過。
它心里早就把亦安罵個半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這個小皇子,好歹它也是神獸降世,再怎么不喜歡它,到底是要給它三分薄面的吧。
后來才知道,亦安并不是不喜歡它,只是他從小就要求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平常生活里已經累得要死,自然休息的時候,想要安安靜靜一個人。
他不和它說話,是因為覺得它是自己人,不用去特意討好罷了。
但亦安不說,又有誰會懂呢。
它罵罵咧咧他好幾年,暗地里沒少說他的壞話。看見亦安的時候心虛不已,生恐被抓住什么馬腳,送去回爐重造了。
久了,白麻雀倒也習慣了,靜了心陪在亦安身邊,百無聊賴消磨時光,以至于后來很久,它忙起來的時候似乎格外累一些,大抵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壞毛病。
它閉著眼睛趴在亦安的膝頭,淺淺睜開雙眼,只見春光微亮,氤氳的風灌進少年的長袍,眉目如畫雕刻,精致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唯有那雙眼睛似乎在笑著什么,但又是那樣的悲傷。也許笑容傳遞給人的比起歡愉,透出的心灰意冷才更加叫人久久難以忘懷。
它便是在這一刻喜歡上這個憂愁的孩子的,此刻它格外希望自己不是鳳凰鳥,而是一只最寬廣的大鵬,可以揮翅遮住星辰宇宙,遮住所有的風雪,如此這般或許那個少年的眉頭,便會像春日積雪消融一般,緩緩解開吧。
想看他笑,肆無忌憚地笑,永遠不用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阿諛奉承。少年本是風間的塵埃,應隨風飄蕩自由自在,亦安值得擁有最美好的一切。
他想要皇位,它便拼了命奪來便是。
可它還是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
那日,它盤旋在青空之上,遠遠地就瞧見沖天的濃煙滾滾飄向東山。心里一緊,慌忙飛往蒹葭宮時候,亦安已經昏倒在火焰里,它只能看到他單薄的斗篷被煙升起來又落下去,飄渺得像一朵垂垂欲墜的花朵。它想要沖進去救他,卻被眾人驚恐地攔下。
皇上對它大喊:“他不過是一個皇子,死了以后我還可以再立太子。但你是鳳凰,怎么可以輕易赴死?”
它看著皇上,見他的眼睛里寫滿了抗拒和決絕,渾然覺得一陣刺骨的寒冷植入羽毛之中。那是夏天的晚上,炙熱的風吹起濃濃煙塵,黑色的霧氣彌漫在它四周,劈里啪啦的響聲刺耳不絕。
但白麻雀似乎完全聽不見。
它長鳴一聲,義無反顧地伸出翅膀,沖到九霄之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向下墜落,用盡所有靈力操控火焰的流動,張開最柔軟的胸膛羽毛,緊緊撲上去護住那個昏迷不清的身影。
它感覺自己似乎輕飄的像一片柔軟的雪花,周圍是聽得不真切的哭聲,好在亦安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了,看著它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默默地流著淚,撫摸著它已經透明的翅膀。
“為什么要這么傻?”他仰起頭,輕聲說道,生怕嚇到它似的,“你知道你死了,父皇會把我怎么樣嗎?”
白麻雀搖搖頭,“不過小小懲罰你一下,你身為皇子,難道還會真的殺了你不成?”它輕輕用頭蹭了蹭他的肩膀,“但我只有一個主人,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亦安的淚忍不住落下來,哭紅的鼻子像是一顆惹人憐愛的草莓。它忍不住想要去啄一下他的鼻子,卻發現喙已經變成透明,觸不到他的臉頰了。
也許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它這樣想著,笑笑在閉上眼睛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是十年。
亦安張大嘴,似乎在聲嘶力竭地吼著什么,但它已經再也聽不到了。
后來的事情它已經不記得了。只是聽到守夜的宮女說,亦安被罰去黃海捕魚三年,又受了灼燒撕心的酷刑,好不容易剩了一口氣活下來,才顫顫巍巍把自己的一魄獻祭出去,算是徹底廢了。
它沉睡在他的一魄中,在靈力澆灌中恢復了一絲神識,悠悠然睜開眼,只見茫茫曼陀沙羅灼灼如火,不知為什么它覺得熟悉極了,似乎它曾經奮不顧身沖進這樣一片火海之中。
面前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笑容溫暖而又明媚。他伸出一直手,愛憐地撫摸著它的羽毛,聲音像是源源不斷的暖流,逆流而上直入它的心房。
“你愿意讓我從今往后,用生命來保護你嗎?”
它點點頭,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