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云密布,此時,雖然是六月,風吹拂在身上,依舊有些冷冽。
秦興站在樓頂之上,看著下方來回穿梭的車輛,遠方黑白相間的房子,他臉頰露出一絲苦笑。
黑色的房子是正在修建的房子,依稀可見鋼筋水泥,建筑工人在勞作,他的父母就在那里上班。
他拿出父母給他的老人機,細小的手機屏做鏡子,照著自己的臉,臉上一個碩大的巴掌印,浮腫的臉上傳來疼痛。
“滾,看見你就煩,我們這么辛苦是為了誰?給你錢,不好好讀書,去上個什么破網。”這是半小時前他父親的話。這一巴掌也是拜他所賜。
他們是從農村來的,他父親的手,厚厚的老繭,如同尖刺,所以這一掌很疼。
臉疼,心更疼。
“秦家盛,你混蛋,你怎么這么傻,這是興兒呀,興兒呀。”母親語氣急促,略帶哭聲,硬邦邦的桶桶鞋幾次踢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之上,踉蹌的跑出來,黑色的衣衫上很多土灰色凝固的砂漿。
這是秦興的母親,李碧春,雖然是從小離開他,進城打工,很少見面。
但是毋庸置疑,他依舊有她基因的一半。
“這樣的孩子,不要也罷,滾吧,滾回鄉下去,不要在我眼前晃悠。耽誤我做工。”秦家盛低聲的說道,他手掌有些顫抖,背對著秦興,繼續去砌磚。
“興兒,你要相信我們是愛你的。上網真的不要去了,真的,雖然爸媽不懂,但是聽別人說,那東西會讓你上癮的,你的學習最重要呀。”
李碧春想伸手抱著秦興,但是秦興向后退去,躲了開來。
她只好放下伸出的手,取下手套,擦擦臉上的塵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若是愛我,這十多年怎么不見你們在家帶我,若是愛我,怎么打我?……”秦興眼淚奪眶而出,從工地跑出來。
他余光看見后方呆立不動,表情凝固的父母。
秦興沒有停步,他就是要他們后悔,讓他們活在悔恨當中。
淚水滴落在空氣中,墜落向地面,侵濕昨日曬干的地面。
他手中是一份資料,這是他在網吧呆上二小時才整理出來的。
全是自己一手抄錄出來的。破舊的本子上,一筆一劃,剛勁有力,一絲不茍,寫的很認真。
他并不會玩電腦,好在遇到一個熱心的網友,才能夠這么快的完成任務。
“或許是另一個老鄉的告訴父母的。”秦興想起了又一個人的面孔。
出網吧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老鄉,和他們家關系很好,而且還給他買了根雪糕。
“或許會下雨吧。”秦興用手裹住被風吹的飄蕩的外套,看著上方更加陰沉的天空。
這是他們租的房子,步行房,他們住在七層,他現在就在七層的頂上,房子下面是一根很大的樹木,枝葉茂豐,在風中左右搖撼。
秦興站在房子的邊沿,身軀和下方的大樹一樣,左右搖晃,搖搖欲墜。
“真的不該來看父母,自取其辱。”秦興嘆氣,十多年了,父母除了過年回家,平時給他打錢之外,基本沒有在家帶過他,他一直都是跟隨著爺爺在家。
原本以為父母會很想自己,所以趁著暑假的時候來看一下父母。但結果,事與愿違。
“那是誰家的孩子,快報警,快叫救護車。”
“小孩子,別沖動哈,你還年輕,就像初升的太陽,后面的路還長著勒。”
“風大,危險,快回去。聽見沒有。”
過路的人發現上方的不對勁,都停下腳步,矚目在那,有的人急切的勸誡道,有的人更是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報警。
秦興不語,此刻他心如死灰,最愛的人,傷害自己,心最疼。
他眺望運處,看著那黑色的房子,他希望還能夠見到父母最后一眼。
此生雖是過了十多年,但是見面次數不多。
風更大,樹搖晃的更厲害,似乎隨時會倒下。
秦興感覺自己的身體此刻已經不受自己控制,風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將自己握住,正在往死亡的邊沿拉扯。
冷汗冒出,他腳步匆忙往后退去,企圖遠離危險的房屋邊沿。
人就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真正失去的時候才發現后悔晚矣。
身軀傾斜,這風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想死呀,真不想死呀。”耳邊呼嘯的風聲,眼中的地面越來越近。任他心中驚恐的吶喊,依舊不能拉開和地面的距離。
七層樓摔下,想想后果都可怕。但是此刻無力改變。
“我掛了嗎?”秦興不可置信的看著下方。
下方的人們圍在一起,在人群中間一個小伙歪斜的躺在地面,臉上被樹枝掛的傷痕累累,依稀可見鮮紅的手掌印。
遠處,救護車飛馳,其上的燈閃的人眼花。更遠處,秦家盛奔跑,由于緊張,兩只腳有些不協調,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后又爬起來繼續奔跑。他臉色鐵青,眉頭緊皺。
在他的身后,李碧春臉上滿是淚痕,她緊跟在秦家盛身后,嘴中似乎是在祈禱,有似乎是在咒罵。
秦興看的很清楚,發現躺在地下的是自己,而現在自己又飄浮在空中,如同傳說中的鬼魅。
他嘗試著與軀體重合,但是躺著的人還是依舊躺著,他和他已經分開,各為一體。
斷了尾巴的壁虎,想接回去,難。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二個白衣護士抬著擔架急促的趕來,又急忙給秦興帶上呼吸機。
“醫生,等等,等等,是那個娃呀。”秦家盛彎著腰,喘著粗氣。急促的問道。
“救人如救火,這是你家的娃嗎?你們這些當大人的怎么看的娃,怎么讓人想不開勒。”那護士有些責怪的說道,眼中滿是心疼之色。
“真是……”秦家盛如同被晴天霹靂嚇破了膽,張口閉不下來,呆立在哪,如同雕塑,眼中淚水泉涌而出。
“墨跡什么,搞快點,是,還是不是?”那護士催促道,對于病人,時間就是生命,他們耽誤不得,考慮到可能是家屬,所以才讓對方看一眼。
“是,是,是。請你們救他,要再多的錢也救,哪怕是要我的命去救。”秦家盛回過神來,抬起滿是砂漿的袖子擦干眼中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