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與余恒風(fēng)再回來已是黃昏。
諸寧安將囑咐一番,漢子立刻轉(zhuǎn)去廚房熬藥,轉(zhuǎn)眼對上余恒風(fēng)幽深的墨眸。
“辛苦大哥了。”她說。
“無妨。”
“大哥,你去歇著吧,我去給嫂子艾灸。”
“你……”余恒風(fēng)有些欲言又止,卻又見她精神不錯,搖搖頭讓她去了。
艾灸雖不適合黃昏以后,但因不確定能留在這兒多久,所以還是早治早好,只要講究些手法還是可以的。
嫣娘躺在床上,伸出腳來,只艾灸她的小腳趾。
雖不過一個時辰,漢子過來見嫣娘的臉色卻好了起來,對諸寧安也變得和善多了。
“忙完了,就出來吃飯。”
諸寧安朝他點(diǎn)頭,收拾了手中的艾灰,坐在院中桌前,余恒風(fēng)端著大碗米從廚房出來,高大的身影有些不搭調(diào)。
“吃吧。”他坐在身側(cè),又為她打了碗滿滿的白飯。
“是啊是啊,快吃吧。”嫣娘顯得很是熱情。
“今日真是謝謝兄弟了,我也不會說話,來吃這個。”漢子一手扯下桌上擺著的山雞腿來,一只放在余恒風(fēng)碗里,一只給了諸寧安。
桌子上不是雞,就是豬,很是豐盛,可蔬菜之類不多,諸寧安終于有些明白,嫣娘為何會有癥痼之疾。
明明很餓,可看著一桌的肉,可都是發(fā)物,受了傷又不能多吃,一時便沒什么胃口。
這家是獵戶,人家如此熱情招待,諸寧安拿著筷子,面露為難。
“怎么不吃?”漢子臉本就黑,又半臉胡子,眉頭一皺,顯得有些可怕。
余恒風(fēng)也不解的看向她。
諸寧安小聲道:“這飯?zhí)S盛,我自小胃口不大好,飯打得多,猛然吃怕胃不舒服,所以有些猶豫。”
桌上驟然安靜下來,忽然后悔說出這樣的話,眼看面前明顯高過碗的白飯,咬咬牙心道,還是吃吧。
鼓足勇氣端起碗,卻見面前伸出一雙手拿過碗去,余恒風(fēng)深深看看她一眼,挖出一半來,又蹙眉問道:“這……你夠不夠?”
她小眼一亮:“夠,還可以再分你一半。”
“……”
余恒風(fēng)眉頭皺的更深,諸寧安見他不嫌棄,朝他碗里又撥了一些,連那雞腿也給了他,自己這兒只剩一口米,這才低頭吃起飯來。
三兩口吃完,發(fā)覺吃快了,自己是客,主人還在吃,她也只好坐著。
板凳很低,要伏著身子,下午艾灸就坐著,一坐一個小時,此時微微彎背,后面生生的疼,天氣又熱,額頭微微冒了一層汗,連身上都是。
“去回屋吧。”
余恒風(fēng)再次朝她說:“你去回屋,剩下的我來。”他堅(jiān)持將她從座上扶起,看著她朝屋里走。
屋子有些空,又有些悶熱,背后雖一直隱隱的泛疼,可還好沒傷到骨頭,動了動,隱隱感到背后粘著衣服,估計(jì)有地方蹭了皮,出了血。
正想著,被嚇了一跳。
“誰?”
屋內(nèi)的門被人推開,余恒風(fēng)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食物,徑直走過來放到床邊,說了聲:“吃吧。”又走出去不知忙活什么了。
床邊是一碗餛飩。
白嫩嫩的不過幾個餛飩在碗中浮著,清淡的湯底飄著綠油油的蔥花,泛著幾滴油氣,看起來又清淡又有食欲。
她端起來聞了聞,香氣撲鼻。
拿起碗筷,騰騰的熱氣怕燙了嘴,吹了吹,也許實(shí)在太餓,不過幾分鐘,碗里的十個餛飩便下了肚。
她拿起空了的碗筷朝外走,卻見漢子攙扶著嫣娘從廚房里走出來。
“謝謝嫂子招待,你手藝真不錯。”
嫣娘朝她笑,身后緊跟著余恒風(fēng)也從廚房走出,過來接她手中的碗。
“都吃了,飽了?”
諸寧安點(diǎn)點(diǎn)頭,不好意思道:“這個還是我來,你回屋歇著,嫂子你也回去,辛苦了。”
洗過碗筷,再進(jìn)屋,余恒風(fēng)已躺在地上,他的身子底下墊了張草席,閉著眼均勻的呼吸。
為什么不在床上睡?
也許……不喜歡和別人睡。
她笑了笑,覺得自己白緊張了。
吹了燈,借著月光,輕手輕腳的朝床邊摸去,上了床,手下綿軟一片,低頭一看,木板床被鋪上了兩層薄薄的被子。
嫣娘下午拿著的薄被過來,說晚上涼讓他們蓋著,記得剛才出去的時候,被子明明疊好放在床頭。
怎么被鋪開?
是他鋪的?讓她蓋?
可她不需要兩床啊。
諸寧安搖搖頭,拿起枕頭朝里挪了挪,準(zhǔn)備睡下,不料出現(xiàn)清脆的聲音。
見地上的人未動,疑惑再看,枕邊倒了三四個小小的瓷瓶,瓶上還貼著紙張。
好奇下借著窗外的光,湊近了好不容易看清了上面的字,一瓶寫著止血、一瓶祛瘀、一瓶消腫……
下午的時候還沒有?是誰放在這兒的?
難道是余恒風(fēng),他說正巧去藥鋪一趟,屋子下午再沒有人進(jìn)來,是他,放在這兒給她的?
忽然間,腦海中闖進(jìn)一個想法,那身下的兩床薄被,不是讓她蓋,而是……考慮到她的傷?
諸寧安忽然大為動容,內(nèi)心一下子就軟的如身下被褥一般,胸中更是涌出一種壓制不住的暖來,看著地上的躺著的人,心里不覺竟有些愧疚,昨日背她一夜,今日又不曾合眼……
“大哥,上床睡吧。”
不知怎的,就說出了這樣的話,明明知道不該,可……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怎么忍心讓他在冰涼的地上睡一晚。
等了許久,不見人應(yīng),寧靜的夜里,諸寧安撐著身子張了張口,卻又合上,微微糾結(jié)。
“睡吧。”地上的人翻了身背過去,飄出一句話。
看著他的背影,諸寧安眉頭松開側(cè)著身,很快入睡。
第二日早,胸口沉甸甸一陣憋悶,迷迷糊糊睜眼。
窗外已透亮,屋內(nèi)卻沒有了余恒風(fēng)的身影。
她匆匆下床,出了門外,卻見嫣娘端著飯,放在院里的桌上,叫她過去。
桌前只有嫣娘。
“嫣娘,我,我大哥呢?”
嫣娘柔柔一笑:“別慌,你大哥和你大山哥進(jìn)山了,他沒給你說?”
“什么進(jìn)山?”
諸寧安有些聽不懂,昨晚余恒風(fēng)沒對她提起要進(jìn)山。
“昨日大山回來,對我說,恒風(fēng)兄弟要和他一起進(jìn)山打獵,說再打這最后一次獵,孩子出生之前就再也不去了。”
打獵?是為了幫嫣娘一家么?那為什么不對她說聲?
“妹子,你別怪我自私,山里猛獸多,我不放心你大山哥去,我看恒風(fēng)兄弟是個穩(wěn)重的,便答應(yīng)了。”
諸寧安坐下,朝院外看看,院子空蕩蕩的,哪兒還有人影。
她嗯了聲,道:“大嫂叫我寧安。”
“快,吃飯,吃飯,恒風(fēng)兄弟走前特意囑咐我做些清淡的,說你身上有傷。”
諸寧安勉強(qiáng)一笑,心里有點(diǎn)亂,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
飯后,嫣娘起身收拾,諸寧安扶著她回屋。
“大嫂,你歇著,我來洗。”自己跑去廚房洗,剛洗完卻見嫣娘嚷叫著進(jìn)來:
“你看我這腦子,你大哥走前燒了一鍋熱水,說給你清洗傷口用,我,我這給忘了,你快看看還熱這沒。”
旁邊就是灶臺,走過去揭開鍋蓋,滿滿的一鍋水,還蒸騰騰的冒著熱氣,諸寧安大喜,原本就愁不能清洗的事。
可接下來又犯了愁,這么大一鍋水怎么用。
嫣娘不知從哪拿來個大盆,又取來大桶,放到廚房灶臺旁,對諸寧安道:
“你就用盆把熱水舀進(jìn)桶里,剛好廚房外大缸里有涼水,我給你關(guān)上門,就在廚房洗。”
農(nóng)家的廚房都很大,灶臺旁放一個桶綽綽有余。
諸寧安不好拒絕,身上穿著土子的衣服,這么些天臟的不成樣了。
想著這樣和余恒風(fēng)相處這么多天,諸寧安就想皺眉,不管了,就先湊合一下。
“你洗,我給你把門關(guān)上。”嫣娘善意為她關(guān)上門。
諸寧安脫起衣服來。
外面的一層還算不難脫,可里面的內(nèi)襯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脫下,因?yàn)樗谋巢康囊恍┑胤剑痪奘唐屏似ぃ芨杏X到隨著脫衣的動作又被扯住的感覺,傷口似乎和衣服粘合在一起,若硬扯,好不容易泛干的傷口就會再次出血。
可沒辦法,只得慢慢挪動著手脫。
原以為內(nèi)襯是最難的,可到小衣的時候,才知道小衣才是最難的。
這小衣套頭穿的。
咬唇忍住,先退出一只手臂,然后再退出另一只,一番功夫,頭冒出了汗,終于脫了下來,她呼了口氣,一腳踏進(jìn)桶,水已經(jīng)有些微涼了,又加了兩盆水,水溫剛剛好。
這會諸寧安終于覺得舒服了,她跪坐著,用手擦拭身體,等覺得差不多,紅著臉朝外大聲喊:
“嫂子,能不能進(jìn)來幫幫我?”
嫣娘拿著身衣服,走進(jìn)來,見著諸寧安背對門口伏著身子,驚呼道:
“這丫頭,你是做什么弄成這樣子,好好的這么大一片青紫,這……這兒還流著血……”
“嫂子別慌,我不小心滾下山,撞到了,這才沒辦法清洗,所以請你幫著,我好上藥。”諸寧安指著旁邊放在地上的盆道:“這桶里的水已經(jīng)溫了,我舀了盆,你往我背上澆。”
青紫的脊背,與其他地方的雪白如凝脂的肌膚鮮明對比,嫣娘猶豫,水剛一碰肌膚,聽見諸寧安倒吸一口氣的聲兒,連忙控制力道,讓水流盡量輕緩,她趴著忍住,唇色盡褪,嫣娘只看一眼都覺得替她疼。
“你這丫頭,怎么傷成這樣,昨天還要給我看病,你那大山哥手勁也沒個輕重,你也不怕他把你碰出個好歹來。”
諸寧安眉頭舒展,勉強(qiáng)一笑:
“要不是嫂子,我們這會還不知道睡在哪兒呢,正好聽到你們所愁之事,便沒多想。”
見諸寧安顧著說話,表情也慢慢舒展,嫣娘邊澆便繼續(xù)聊:
“最初看見恒風(fēng)兄弟,還以為是你親大哥,可聽你說,他還不知道你是個姑娘,這可把我弄糊涂了,我就沒見過哪家當(dāng)哥的,有他那么心細(xì)體貼,昨夜看你沒吃,還親手包餛飩給你。”
原本趴在桶邊,這會聽話驚異的轉(zhuǎn)了頭:
“你說昨晚的餛飩,是我大哥做的?”
“是呀,恒風(fēng)兄弟見你沒吃多少,非給我塞了幾兩銀子,又是要面又是剁陷的,我要幫他還不讓,最后那利落的,看的我都奇了。”嫣娘笑了笑又道:“若不是提前說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我都要誤會你們是兩口子了。”
諸寧安被話說蒙了,聽到后一句,一下漲紅了臉。
“嫂子,你說什么,我才十四,還……”
越解釋越不清楚,及時閉了嘴,察覺背上早已清洗干凈了。
諸寧安這發(fā)覺嫣娘怕她疼逗她呢,她微微抿唇回頭道:
“謝謝,嫂子。”事情還沒完,又道:“還要麻煩嫂子一件事,去把昨天留在你屋里剩下的艾灰拿來,倒在我背后破皮的地方。”
“成,成,你等著,對了,給你拿了舊衣服,勝在干凈,你先湊活湊活穿。”
放在一旁的衣服是套女裝,沒來得及發(fā)愁,嫣娘就跑回來了,給抹完背,卻見諸寧安支支吾吾:
“嫂子,你還有沒有別的衣物,我……”
嫣娘了然笑了:“你擔(dān)心什么,打獵至少也要個兩天,家里只有我們倆,剛好把衣服洗洗,你再換上。”
聽到打獵要兩三天的話,諸寧安又是一愣,見嫣娘說的在理,也不再扭捏。

容平三月
寫他倆,我寫的很歡樂,不過剛寫完公眾號,導(dǎo)致了拖垮了我的進(jìn)度。哭一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