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北市，乾元山，太合峰，金頂。

　　六月份，山上郁郁蔥蔥，樹根子上卻還有積雪。

　　在這里看太陽，并不顯紅，更像是一團金光臥在彩霞里，真的很美。

　　王明靠著扶手坐在殿前臺階上，等待著自己的宿命的到來，他很平靜。

　　倒不是認命，這只是一種選擇。半個月前，明珠市的空間裂縫的防線已被攻破，水藍星上的文明注定成為高魔文明的養分，盛唐帝國也是。生于斯，長于斯，王明只是想著隨之而去罷了。

　　“怎么，不跑了？”

　　聲音直接出現在腦海里，蒼老但很親切，像是坐在小賣部門口板凳上的老爺爺和你拉家常。

　　這讓王明的眉頭有些皺起。

　　看著眼前的人，他仿佛一直都站在這里。一身潔白的神袍，只在衣領和寬大的袖口處有若隱若現的金絲，這些金絲似在游動，盤結，勾勒出一個個神秘的符文。離王明只有兩米遠，雙腳離地，腦袋擋住了太陽，恰好形成了一圈光暈。

　　這個老頭兒身材高大，足一米九左右，而且壯碩挺拔，如果不是臉上的皺紋，你會覺得他是個中年人。細看卻看不清臉，或者說記不住，因為能看到整齊的眉根、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嘴角柔和的笑容，五官深邃像外斯特人。他的每一分王明都看得到，卻在腦海里組合不起來。

　　老頭兒已經追了王明半個月。這半個月王明從明珠市開始，翡翠國、信竺國、莫科國、高羅國、虹霓國，圍著盛唐國境跑了小半個水藍星。這老頭兒也越來越契合水藍星的法則，剛開始飛行還帶著風，到后來感覺不到一絲氣流的波動，最后只是不緊不慢的吊在王明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知道自己跑不了了，王明無奈回來盛唐，總不能死在外邊。

　　老頭兒這種突兀的出現方式，應該是空間法術，看來連空間法則也適應了。

　　神，畢竟是神。

　　這讓王明的眉梢又翹起了一點，眼睛也微微瞇起，只是更加平靜了，好像放下了什么。

　　“不打算反抗了嗎？”他，或者說祂問道。顯然是注意到了王明眼中的神色。

　　“你剛到水藍星，我們都奈何不了，現在我一個人，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了吧。”王明說。“還有，你擋到我的太陽了。”

　　老頭兒似乎笑了一下，出現在王明身邊，看了太陽一眼，又環視了金頂的建筑一圈。

　　“這是你們的神廟？這位神的神名是什么？”祂看著玄天宮的神像問道。

　　“這叫道觀，不是神廟。神是真武大帝，不過山上的道士們更喜歡叫祂祖師爺。”

　　“道士？你們對祭祀的叫法嗎？祖師爺？真是奇特。”這個異界神祇很好奇。“我能感受到這尊神像上承載著的大量的信仰之力，很純凈，從數量上看是泛信徒產生的，但是韌性比真信徒更強，比虔誠信徒產的還差點，卻又不像泛信徒那樣附帶著強烈的個人欲望，真是奇妙。這個世界，居然存在這樣的信仰之力...”語氣有些興奮，看來這個發現有些超出預期。

　　這位異界神祇口中的泛信徒、真信徒、虔誠信徒，其上還有狂信徒。這是其所在位面對于信徒的劃分，水藍星之前已經收集到很多這個位面的資料。

　　“我們盛唐人不怎么信神，更別說你一個異界神。”王明看著這個異界神祇說。

　　“你覺得我會毀了你們的國家？”

　　“你不會嗎？”王明抬起頭問。

　　神顯然不會你問什么就答什么，“這些信仰之力我還是能用，雖然會浪費很多。”

　　一條彩色的光帶蜿蜒著從玄天宮神像上飛出，落在老頭兒抬起的手掌上。

　　老頭兒的手很潔白，不像是老人的手；手指很修長，不像是男人的手；甚至，不像是手，更像是漂亮的玉雕。

　　王明這才反應過來，不單單是手，祂整體都讓人感覺舒服、干凈、溫暖。似乎祂就是一切的美與好。

　　這讓王明心里發涼。

　　光帶在老頭兒手里散去光暈，筷子粗細，白色，質地像是牛奶，這就是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不斷匯集，很快聚成一團。老頭兒手里燃起一層透明的火，手掌上方大片的天空都在扭曲，一大團的信仰越來越小，最終成了一顆小小的珠子，珠子飄浮在空中旋轉著，自發的吸收，自發的燃燒，體積卻沒有變化。

　　忽然，珠子從神像里扯出一絲毛發粗細的金色，像是老頭神袍上的金絲，但更加內斂，凝實。珠子上的火也很難熔煉它，接著從神像里出來了更多，密密麻麻，直到最后一根金絲被抽出后，神像里終于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出現。這些金絲遍布金殿前的天空，老頭看著這些金絲似乎有些發愣。沒有去管發著光暈的珠子，老頭伸手招過一根金絲，眼中射出兩道神光，照射在金絲上，只是一瞬，老頭又伸出手，天上的金絲如燕歸巢，消失在祂手里。

　　王明也在看著，這些金絲團起來應該和真武爺的神像一般大小。

　　老頭終于轉過身低頭看著王明，眼神更加和善：“我要盛唐。”

　　王明眼神冰冷：“把我們當奶牛圈養嗎？”

　　“這樣你們才能活下來，你們的文明還可以延續。”老頭似是憐憫。

　　“被奴役了，還談何文明！”

　　老頭手中出現一根金絲“你知道這是什么嗎?”，顯然也沒讓王明回答“這是圣靈之燼，圣靈死后所留，相當于一道神力”

　　王明知道圣靈。

　　這個老頭就是神臨的圣靈。

　　水藍星得到的資料里并沒有對神力的更多記載，只知道信仰之力能夠轉化成神力。不過看老頭的樣子，這東西應該很珍貴。

　　“沒有我們，這個位面也會被其他位面占領，你們太弱小了。”老頭像是勸解。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位面與我們水藍星融合？”王明忍不住問。

　　“不是與你們融合，各位面都在融合。”老頭說道，“諸界歸墟，大羅超脫。歸墟拉扯所有的位面，位面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自然相互融合，融合起來才能抵抗的久一點。文明消逝只不過是陣痛罷了。有的位面直接被拉扯的破碎，他們更慘。不過最終所有文明盡入歸墟，這是諸界的宿命，只有大羅才能擺脫。這些在大位面都不是秘密。”說著到大羅，老頭波瀾不驚的眼睛里才顯出狂熱。

　　王明一直平靜的表情終于也有變化，這些消息太重要了，但是來的太遲了點。

　　水藍星融合過七個位面，有科技，低武，低魔，異能，游戲...這些水藍星都應付了下來，暴力震懾過后大家和平相處，隨著文明互通，水藍星已經有很大的發展，還占據主導地位，只是接著就碰到了高魔位面。

　　現在看來，之前步子還是太小。早能知道這些，就能派出更多力量深入這些位面，甚至是這個高魔位面，或許能通過他們接觸到更強大的文明，或驅虎吞狼，或尋求庇護，或強大自身，總有辦法保全自己，太晚了呀。至于歸墟，大羅，這些對水藍星人來說太過遙遠了。

　　王明有些落寞。自從意外進入第二個與水藍星接觸的低武位面，學了點武學，早早有了點優勢，后來主動進入后面的幾個位面，把優勢發展到最大，最終成為水藍星七大戰力之一，被尊為明王。期間受到的磨煉與收獲，讓王明以為自己能把控內心，今天看來還是不夠。

　　不過水藍星處境并不想預料中的那樣差，之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以為被吃定了。按照老頭所說的情況，融合是大趨勢，而他們還要水藍星人提供信仰，肯定不會下重手。只要哪天能接觸到別的強力位面，還會有翻身的希望。

　　只是自己今天確實逃不了了，要么死，要么被這個老頭用神術洗腦。

　　看來沒得選了。

　　王明站起身子，來到大殿前，暗運內息，定定的看著老頭，雙眼充滿戰意。

　　“你差的太遠了，盡管這里魔力很低，我的力量也被限制，可在我面前其實你沒有選擇的。我是神。”老頭看了一眼王明，王明便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并不是被什么力量束縛，而是感覺不到身體，就像癱瘓了一樣，只有眼睛還能轉動。

　　王明飄浮起來，飛到老頭面前，老頭清澈的眼睛正對著王明的眼睛。

　　金殿，臺階，陽光...周圍的一切全部消失。一雙巨大的眼睛，占據了王明所有感知，無比威嚴，金色瞳孔，散發出無量光明，接著便是無盡黑暗。畫面忽轉，回到金頂上，與白袍老頭交談；逐漸倒退，被白袍老頭追逃大半個水藍星；在明珠市與剛從空間裂縫里出來的白袍老頭廝殺...王明知道這是自己的意識空間，老頭在回溯自己的記憶，直到自己出生，就可以從根本上修改自己的記憶，塑造出一個虔誠的“王明”。七王之中五人都敗在這一神術下，兩人身死，三人受制。

　　眼前的畫面不斷轉換，王明的意志也越來越模糊。全力的聚集精神，觀想戰友們在祂的精神沖擊下腦袋爆開；同伴們在祂的注釋下緩緩跪倒，匍匐于其腳下；四周哀鴻遍野...王明逐漸憤怒。

　　畫面被一團火焰燃燒，一尊明王相從火焰中出現。通體藍色，表發性不變；頭戴五個骷髏，表消除惡障；火焰束在腦后，表忿相；三目圓睜，右眼仰視，觀天，左眼俯視，觀非天，額眼平視，盡觀人間諸惡；大嘴裂張，獠牙突出，頸纏一蛇，惡形惡相。腰纏虎皮裙，其余裸露，右手高舉龍劍，左手持金剛索鉤，制惡除魔。右腿弓，左屈膝著地，跪于蓮花月輪寶座上。

　　明王，佛之火也。

　　王明這才從恍惚中聚起精神，修持了數年的《明王八相經》總算不負所望。

　　以怒火為引，凝聚精神念頭，化出這尊二臂童子明王相，沒有陷入神術中。

　　王明看清了周圍，虛空中巍峨的神祇坐在神座里，腦后神環巨大，散發著光，熱，生命，希望。面部神光浮動，只能看到一雙眼睛，之前占據整個視野的眼睛，現在依然龐大，卻不在是無邊無際。王明知道是自己的精神太弱小，容不下，現在借明王之力終于能看見祂。

　　不動明王右眼觀天，此“天”無界限物也。

　　明王相有兩米多高，可是還不到這個異界神祇的腳踝。佛經上講明王能制諸惡，可王明不覺得自己能降得了面前這個“異端”。

　　神祇兩只胳膊放在神座上，單手拖著下巴，低頭看著王明，饒有興趣“這是你們的修煉法門嗎？增幅精神，強塑自我，真是有趣，是我的了。”

　　一根金絲出現，扎進明王法相的腦袋中，王明只感覺一陣劇痛，大量的記憶傳來。

　　一個道士，兒時懵懂，對一切都充滿興趣，師父教什么就學什么。

　　少時叛逆，逃避功課，偷奸耍滑，但還是敬愛著自己的師父。

　　青年出山，見滾滾紅塵。時值大事將起，諸強犯國，怒而殺敵，卻對自己的信仰無比失望，原來神不庇人。修道何用？

　　十數年戰爭，青年成了中年。歷經戰火，萬般磨難后，終于重整山河。

　　世事紛繁難解，生死別離難斷。急回山，萬幸師父安康，還是那張笑臉，并無埋怨。

　　再隨師父讀經書，做功課。原來，讀經書是為明道，做功課是為律己，明道可心安，律己可心安，下山殺敵可心安，重整河山可心安，得見師父可心安，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個道士，萬事皆為修行。

　　問師：拜神何用？

　　卻笑答：金殿里哪有神仙？只是神像；師父拜的也不是神仙，而是自己。

　　終無疑惑。劈柴、挑水、煮飯、練拳。

　　送老師父走，迎小徒弟來...

　　用心生活，靜對死亡。

　　沉浸在這記憶里，分不清自己是王明還是道士。

　　只是那道士的身影卻逐漸凝實。一拂塵刷在臉上，一聲大呵：癡兒，還不醒來！

　　一刷之后，道士轟然破碎。

　　扎在明王相上的金絲一下化開，融進法相內。

　　明王淚流滿面，卻是王明的眼睛。褪去藍色，縮回獠牙，明王逐漸變成王明的樣子。

　　王明抬起雙手，雙手內縛，兩食指豎合，以兩拇指壓無名指之甲。持不動明王印，王明身形不斷膨脹，腦后火焰沖天，大放光明。異界神深深的看了王明一眼，慢慢淡去。

　　明者，智慧之光明；王者，駕馭一切現象。不動者，我心永固，八風不動。

　　異界神祇用得自真武神像上的金絲，來混淆，破碎王明的記憶。

　　這種混淆是相互的，如果成功，王明的自我，金絲上道士的精神印記會一起破碎。這樣異界神祇毫不費力，既破滅了道士的精神印記，得到純凈的一道神力；又滅了王明自我，得到了一個可以隨意編輯的靈魂。只是道士的自我太過強烈，隨著混入王明腦子里的記憶越來越多，這些記憶貫穿起來，自發凝結成精神印記，聚出道士的身影，并把王明點醒后自身徹底消逝。王明還記著道士的一生，但自我確立，辨明他我后，就像看了一場漫長的電影，不會深陷其中。

　　王明從道士一生不斷明心、修持的堅定中明悟我心永固之意，達到不動境界，更加堅定了自我，再加上吸收道士最后剩下的一道精純神力，精神力暴漲。異界神祇也知道自己現有的力量奈何不了王明的精神，便把侵入王明意識的神魂收回。

　　說起來長篇大論，其實只發生在轉瞬之間。

　　金頂，王明清醒過來。已經能夠駕馭自己的身體，可還是飄在天上。

　　身上燃起了透明的火焰，王明身體幾乎瞬間碳化，接著成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