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巴比倫塔,走在一個人來人往,熱鬧喧天的集市上,并不太寬敞的街道兩旁被商販擠得擁堵異常,她要嘛側身從人縫中穿過,要嘛被人撞了肩和手臂,里斯浦已經很小心的護著她了,也都難免。
但她并不在意這些,不管是從身邊路過,頭戴高帽,身著華麗的貴人,還是站在小攤后面額系素帶,打扮隨意的商販,還有耳邊不斷的叫賣聲和討價聲,都讓她恍然如夢。
她心懷神圣,小心而謹慎的打量著這里的一切,連呼吸都是誠惶誠恐的,就像剛才站在那座塔廟前一樣,生怕它會憑空消失,自己卻連它的一粒沙都抓不住。此時她已無計真假,因為就這般難得一見的珍貴場景,哪怕是都奇他們大費周章人為搭建,也至少還原了她想象中那座兩千年前雄鋸中東,并享有“天堂”之譽的繁華都城。
似乎只有當身臨其境,她才能解開自己為什么迷戀這方歷史的緣由,這或許就是歷史給與她的一個幻影,一個慰藉,眼前當下她的眼里只有這條古老的街道,而這條街道上,也只容下她一人。
一草一木,一景一人……
千年之后,漫漫黃沙掩埋了歷史的厚重,待日久年深,人們想要更多挖掘歷史的真相,卻也掀開了曾經的滿目瘡痍。
“這條街是你以前最喜歡的,每回一來你總是能將這里的每一樣食物都吃個遍。”里斯浦說道,滿嘴都是打趣她的意思。
“塞米拉米斯是個吃貨?”洛西留戀于眼前的一景一物,匆匆應上里斯浦的話,并未將自己與這位巴比倫王妃等同。
“吃貨?”里斯浦傻瞪著眼,不能理解。
洛西欲解釋,可又覺得沒必要,便作罷,又莫名想起都奇,不由嘆了一句。“都奇騙了我。”
“什么?”周圍人聲嘈雜,走在她身邊的里斯浦將她的話聽得并不真切。
她索性停下腳來,扯下臉上礙事的披肩,看著他說。“都奇告訴我,說我會在一個月之后來到這里,可是我不過就睡了一夜。”
聽完她的話,里斯浦又是那般抿嘴,極致溫柔的笑了。“所以都奇沒有騙你,我也沒有騙你。”
那么是誰?
她在心里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說的殿下呢?”
“殿下?”
“對,你不是說是他讓我來的嗎?”
里斯浦點頭。“是殿下沒錯,不過他也是有貴人相助。”
“什么貴人?”洛西窮追不舍,想趁此機會將心中的疑云驅散。
可里斯浦又是笑而不語,故作神秘。
洛西不滿,小聲嘟噥道。“都奇不說,你也隱瞞。”
見她抱怨,里斯浦無奈失笑,屈辯道。“洛西,我沒有隱瞞,我是當真不知那貴人是誰。”
洛西看他一臉無辜,想著就算他真的知道怕也是不會告訴自己,便道。“好,這個你不知,那有件事你一定知曉。”
“什么?”有了前次,里斯浦不免緊張又是什么自己不便言說的問題。
洛西認真想了一番,說。“塞米拉米斯……”
她才剛起了個頭,里斯浦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并將她帶到了一個人少偏靜的角落。
“洛西,不要再提起‘塞米拉米斯’這個名字。”他壓著嗓,沉聲說道,連面目也變得嚴肅,凝重。
“為什么?”見他突然變臉,洛西覺得莫名其妙。“你不也一直在說嗎?剛才我還說了。”
“那是在神廟,這里是市集,人多口雜,你不能隨意提起這個名字。”他急切的反復叮囑。“記住,除了我,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就是殿下也不行。”
透過他的神情,洛西可見事態的嚴重性,可是為什么會這樣?塞米拉米斯不是尼布甲尼撒二世最寵愛的王妃嗎?其他人也就算了,為什么連這位巴比倫王本人也忌諱?
“洛西?”看她愣著,里斯浦心中更是焦急。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洛西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不過你必須告訴我,塞米拉米斯和米提斯,這一位亞述公主和一位米底公主是怎么回事?”之前她問過都奇,可都奇卻三緘其口。
而此時里斯浦的反應也如是一般,他眼神驚愕,似乎這個問題極大出乎他的意料。洛西卻不明白,這不過就是一個很尋常的問題,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還是說,這其中真有什么蹊蹺?
如果是,那么她一定要弄個明白,也好為自己心中這段模糊的歷史肅正。
“洛西,你為什么這么問?”里斯浦的從容被洛西看破,她知道,他隱瞞不少。
“不為什么,我只是好奇后世在書中記載的歷史,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正確的。”她說,視線緊緊盯住里斯浦,從他平靜的眼中捕捉到一絲驚慌。
“那你說說,后世是如何記載塞米拉米斯的?”
“書里說,巴比倫王與盟國米底聯姻而迎娶了米底公主,而這位公主的名字有的譯為塞米拉米斯,而有的則譯為米提斯,其實這只是音譯的差別,都很正常,但明明是亞述公主卻變成了米底公主,這就太說不過去了吧?你也說過,塞米拉米斯是來自亞述,所以她究竟出身亞述,還是米底?”
“亞述。”里斯浦果斷道,而在洛西看來卻有欲蓋彌彰之嫌。“你也記得我之前說過你是亞述人,我雖然不知道后世會如何記載,但你確實是亞述公主,殿下也確實迎娶了你。至于米提斯,米底公主也確有其人,巴比倫和米底同盟更是事實,可兩國的關系僅限盟約,并未聯姻,殿下沒有迎娶米提斯。”
見他談吐自然,洛西越發疑惑,緊忙問道。“那你的意思是史記有假?”就算史書文字有假,抑或說是記錄有誤,但尼布甲尼撒二世對這位米底公主的愛情是真的吧?考古學家在伊拉克首府巴格達境內發現了疑似“空中花園”的遺跡不會有假吧?
這個癡情的男人為了一解心上人的思鄉之苦而無意創造了后世的世界八大奇跡之一,不會是假的吧?
“洛西,如果我告訴你實情,還請你不要埋怨殿下。”里斯浦的眼神相比之前沉穩了不少。
尼布甲尼撒二世?
洛西正想著這位巴比倫王在這段史記里占了多重的戲份,但看里斯浦似乎終于肯吐露真言了,也懶管三七二十一,先點頭應付,期待他的下文。
“陛下被亞述王委任到巴比倫城不久便發動了政變,辛沙里施昆得知陛下對亞述揭竿而起,動了雷霆之怒,可是當時亞述兵力已大不如從前,更何況他有一部分兵力是在陛下手中。殿下和塞米拉米斯便是相識于這種時候,他們相識于戰場,殿下對塞米拉米斯是一見傾心,只可惜那時一心只想抵御外侵,守住尼尼微宮殿的塞米拉米斯怕是全然不知的吧。”許是說到情不自禁處,里斯浦抿嘴失笑,可嘴角的笑意再深,也抹不住眼里的落寞。
這一切,洛西全都默默看在眼里,她不打岔,聽他繼續講述下去。
“自第一眼后,殿下就把塞米拉米斯放到了心上,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再也沒有看過其他女人一眼。后來尼尼微城破,亞述戰敗,殿下終于如愿以償將塞米拉米斯接到了巴比倫城,接進了他的南宮,可是殿下到底是第一次對女人動心,雖然心里愛著,但很多時候都不知如何面對,加上大臣們知道他把敵國公主帶回了城,也不斷施壓,所以最終為了保護塞米拉米斯,他又不愿另娶她人,便讓書吏在每記上一筆的時候,借用了盟國米底公主,與塞米拉米斯發音差不多的,米提斯的名字,也許就是這樣,造成了歷史的誤會。”里斯浦說完,靜靜的注視著她。
所以就是這樣,塞米拉米斯和米提斯兩個人的名字讓她傻傻分不清?
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嗎?
不管是不是,尼布甲尼撒二世和塞米拉米斯這段被傳頌了千年的感情都令她動容。
“如何,洛西,這回你相信你是真的回來了嗎?”里斯浦問道。
相信?
還是半信半疑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里斯浦,你還能帶我去看看其他的地方嗎?”她請求道。轉過頭看著身后不遠處人潮涌動的集市,看著這滿眼的街景,情懷所致,心酸滿目,感慨不已。
如果這一切都能夠完好無損的保留千年,甚至更久,該有多好,因為這樣壯闊繁榮的城市被摧毀實在太可惜。
“其他地方?”里斯浦不解。
“對,這巴比倫城的每一處我都要去。”只要一想到能漫步在這夢寐以求的土地上,她就興奮異常,真恨不得此刻有一部相機,能為她留下這座古城的每一道旖旎。
里斯浦見她興致盎然,也不禁意外。“你想去哪兒?”
洛西仔細想了想,那波帕薩爾還在世當政的時候,書中所見過的那幾個標志性建筑都還沒建或沒完善,包括她剛見過的巴比倫塔。
可是沒關系,只要能在這座古城中走走,看看這世面,她也心滿意足了。
看著她認真思考的模樣,里斯浦又忍不住失了笑,引來洛西側目。“怎么了?”她問道。
“你現在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塞米拉米斯。”
“可你知道我不是。”洛西堵著氣說。“讓我不許說,自己卻一遍遍說個不停。”砸他一枚白眼,然后轉身朝市集走去。
里斯浦看著她的背影,眼神糾結而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