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柔軟的床榻有輕微的動靜,洛西注目,是尼布起了身。
“你繼續睡吧。”他背對著她,清冷的聲線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冷酷無情的帝王。
他說完便走,洛西盯著他的背影,本就混亂的心越發焦灼,她不想他走,至少當下,她還有些話要和他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情急之下,便沒頭沒腦的脫口而道。“對不起……”急切的聲音撞擊在空蕩的帳子里,倉惶無助。她緊張的注視著那停頓的身影,盡管意識到自己的冒失,但仍找補似的又說了一句。“謝謝!”
尼布回頭,一雙帶著疑問的墨瞳沉入夜色。
洛西緊咽口水,抓著身前的毛毯,心有愧疚,很是誠懇地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耽誤了你們的行程。”她微低著頭,不敢再看他。
“那你又謝我什么?”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后,他戲謔的聲音不期然落下,洛西怔愣,抬目,對上那雙居高臨下的眼,正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似乎期待她的回答,眼角淺潤的笑意,在墨墨夜色中,光影幽幽。
謝……!
被他持續的目光靜候,洛西感覺自己像做了錯事,扭扭捏捏壓根沒法順暢說話,在心里打了數遍草稿,才鼓起勇氣細聲細語的說。“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說完她激動忐忑之余,如釋重負的偷偷舒了一口氣,為自己拙劣的言辭心虛。
而最應謝的,也是最讓她感激的,是他能細心顧及到她“怕火”這一點,即便都是為了另一人,可畢竟現在代為感受的是她。
她的聲音細如蚊蠅,但尼布還是一字不差的聽全了,看著她唯唯諾諾的模樣有短暫的失神,爾后眸光微斂,游走的思緒從不知所蹤的那位少女身上回到眼前,二人的容顏被黑暗糅合在一起,直至重疊。
他現在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還和決定帶她出城時一樣復雜凌亂。
在她從馬背上倒下的那一剎,雖然他隔了段距離,卻是第一個沖到她身邊的,當時他沒有多余的考慮,僅憑身體第一時間最本能的反應。此前里斯浦說過,這個女人于他而言是不一樣的,因為就連和塞米拉米斯長得最像的米提斯也從沒讓他這樣緊張過,一次都沒有。
他的心里不是滋味,可眼角眉梢卻情不自禁泛開了愉悅的柔意。
他隱隱有了期待。
或許這是冥冥之中對他的暗示,暗示他很快便能與她重逢了。
而他身后的床榻上,已經有些冷靜下來的洛西這才慢慢的如大夢初醒,竟心生出幾分懊惱和悔意。
剛才努力挽留他的自己,真是沒羞沒躁。
“孜弗給你換衣時在你身上發現了這個。”突然,他又折返床前,長指勾著一條項鏈,嬌藍欲滴的寶石正散著掩不住的璀璨光華。
塞米拉米斯之淚!
她都快忘記它的存在了。
“怎么?不是你的?”見她不說話,尼布疑心道。
洛西看了一眼塞米拉米斯之淚,又看著他,傻愣愣的搖頭否認,卻又立馬點頭承認。
她似是而非的回應讓尼布很不滿意,視線從她臉上回到項鏈上,沉下的眸中多了些冷意,白天他已經仔細看過,這件飾物很奇怪,一根不起眼的破舊細麻繩上套著一顆與之毫不相配的藍色寶石。
寶石似一滴水珠,別致而罕見的外形,并不規整的棱角看似未經打磨,渾然天成,泛著瑩潤飽滿的光澤,質地成色均論上乘。如此一眼便知其是一件世間不可多得的稀罕之物,又怎能為一個身份不明且品階卑微的小小祭司所擁有。
除非……
是她偷取得來。
可若真為她所有,那么她的真實身份便耐人尋味了。
相比尼布的一番心思,洛西此時心里也是百轉千回,無比活躍,她緊張的盯著項鏈,又頻繁注意著尼布的表情,生怕他會洞察到什么,畢竟與塞米拉米斯有關的,他都會異常敏感。
可見他對項鏈一臉饒有興趣的樣子,她設想他應該是不知道真相的,而里斯浦大概也尚未告訴過他,否則,又哪會莫名其妙生出之前那么些事來?
想著,她暗暗舒了口氣,心里頓時輕松不少。
“是小奴的,殿下,小奴雖然不記得了,但自重新睜開眼時,它就已經佩在小奴的脖子上了。”她覺得這樣的說法是最穩妥的,而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是殿下喜歡,小奴愿奉于殿下。”她倒是認真的,能把這個“燙手山芋”借此順道送出去,她樂得心安,何況“塞米拉米斯”所屬之物,她這也算是間接的物歸原主了。
當然,以后會因此有怎樣的變故,是她眼下不愿多想的。
尼布看著她,不置可否的眼神里暗影一片,握緊了項鏈,隨即又松開,除了自己,沒人知道此刻他心里正極力克制的沖動。
寶石的顏色,他是再熟悉不過,是古拉花的顏色,是她唯一鐘愛的顏色。
為什么偏偏這么巧,一切都巧得令人不得不懷疑,又總是在他清醒的時候給以錯覺擾亂他的心智。
“我從不奪人所好。”他彎身將項鏈放在床的邊沿,然后轉身快步離開。
洛西沒有注意到尼布放下項鏈時的慌忙以及陰沉的臉色,只是看著他掀起氈簾消失的身影,心臟又毫無征兆的緊縮了一下,抬手揉著心臟的位置,長呼一口氣,痛感卷土病來,抵著她的呼吸,難受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