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出了茶館前往鳳亭街的奈何園。一進奈何園的大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坐怪石假山,假山做的精致。山間有一條蜿蜒的小路向山的深處探去,山腳下有流水,有木橋,還有遠遠相呼應的行人。假山之下有一池清水,水面上是盛開的荷花。風一過,荷花與水面相映,搖戈生姿,暗香浮動。
有一個身穿著整潔,面相溫和的小姑娘上前對玲瓏行禮,溫聲道:“公子里邊請,要雅間還是堂坐?”
玲瓏笑了笑,作了個揖?!扒嘀耖g,約了人。”
小姑娘頷首,側過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小姑娘引班瓏上了二樓的青竹間之后便退了下去。玲瓏在門外抬手敲了敲門,一會兒后屋里傳來腳步聲,有人打開了門。門一開,玲瓏便看見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廝。小廝請玲瓏進屋后又關上了門。
屋內檀香繚繞,眼前是一道八面雙繡的屏風,兩側各有一道水晶珠簾。玲瓏繞過屏風,就看見少年坐在窗邊,手邊放在一柄折扇。少年一身玄色衣袍,袍上的云紋有金線細密的繡著,針腳藏的極好,可見衣袍做工之精細。墨發玉冠,劍眉星目,少年要堅強懸著一塊上好的溫潤的羊脂玉。
玲瓏看著少年的背影有些發愣。一轉眼,他已成少年。
“謝云殊拜見殿下。”玲瓏出聲提醒,又鄭重的行了個禮。
少年猛地回頭從椅子上起身。當他看見玲瓏時,眼中都是藏不住的驚喜,唇也不自覺的揚起,朗聲道:“七年,云殊,你終于還是回來了?!?p> 說著,少年上前將玲瓏扶起。只有這時,他們才看清多年后彼此的容貌。
七年間,他成了一個清風朗月的少年郎,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面容俊俏白皙,一雙明眸似春日的湖水,明而清。
玲瓏旋即就笑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坐,陪我看出戲。”少年拉著玲瓏坐下。只聞窗外傳來樓下戲臺上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和樂師們彈奏樂器的聲音。
兩人都入了座,卻誰也沒說話。玲瓏的心思全在那戲子唱的曲上,唱得好不好,咬字清不清晰。少年借著抿茶的功夫看了玲瓏好幾眼,見玲瓏泰然處之一言不發的模樣,幾次動了動唇,他也沒說話。
玲瓏卻隨著樂聲打起了拍子,悠閑的很,半點不見急。
少年卻是急不可耐,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終歸是我沉不住氣,輸給了你。”
玲瓏聞言回頭一笑,“殿下想說什么?”
“你既然回了京,怎么不派人告訴我?反而先進了宮?!鄙倌暾?。
玲瓏挑了挑眉,“形勢所迫,再者良機就在眼前,怎能錯失?”
少年臉上浮現了一層怒氣,“你進宮就罷了,可為什么我聽說你行刺于皇兄?”
玲瓏笑的更歡了,“殿下,你這是氣什么呢?”
“我為何而怒你不知嗎?行刺,多大的罪!弄不好,我今日怕是見不到你了。”
玲瓏將目光投向戲臺上揮著衣袖的戲子,“殿下,我自有分寸?!?p> 少年半晌沒說話,開口卻成了嘆息。“差一點,我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玲瓏卻道:“不會的,我命硬。而且,我們說好了,宋亦?!?p> 宋亦太眸看著玲瓏,玲瓏也轉頭看著他。玲瓏從袖中抽出一封厚厚的信遞了過去。
“里面就是那份名單,還有我多年來收集的許多官員的罪證。不論是朝廷還是地方,都應該整頓整頓了。”
“你的意思是……”宋亦接過,“我可以動手了?”
玲瓏點頭,“名單我也給了你皇兄一份,他明你暗。但是,你若動手一定要不留痕跡。”
“我明白。平日里一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若是參與了朝政才讓人生疑。”
“我藏了七年,殿下怕是不止七年吧?”玲瓏雖問著,但眼神卻慢慢迷離了起來。
“何止七年啊……”
之后兩人誰也沒說話,看完了一出戲。那幾名戲子在臺上齊齊行了禮后才下了臺,臺底下一片喝彩聲。
“好了,戲也看完了,我先走了?!闭f著,玲瓏就起了身,準備離開。
“云殊,我本以為你不會來奈何園的。”宋亦的聲音里有些冷清,他坐在那兒,垂著眼眸。
“殿下,人生如戲,浮生若夢。”
“你還會來嗎?”
玲瓏走到門邊,正欲推門的手一頓,好一會兒才道:“應是不會了?!?p> 奈何,奈何,人生奈若何?
主屋里沒有下人,屋內隱隱約約傳來唱曲的聲音。林氏端著茶水和瓜果進了屋,繞過屏風來到桌邊,輕輕將木托放在桌上。轉身對坐在榻上的婦人道:“母親,云殊睡著了?”
婦人停止了唱曲從榻上起身,“睡著了,同她祖父從郊外回來,累了。”
婦人正是靜和大長公主,嘉建帝的親姑姑,玲瓏的祖母。
林氏扶著靜和大長公主坐下,斟了兩杯茶,又將木托上的瓜果擺出。
“云殊就是男孩子的氣性?!?p> 靜和大長公主喝了幾口茶,“殊兒隨她父親,兩人小時候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可惜……云殊是女孩”林氏也坐了下來,“不然……”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關系?都是老天爺定的?!膘o和大長公主放下了茶盞,“再說了,現在朝中的局勢,殊兒是女兒家才好。”
“母親說的是,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p> “哎,做女人難?!膘o和大長公主垂下了眼眸,“丈夫,孩子,公婆,親戚,哪一個不是要求女人要照顧的周到?所以啊,嫁人并非嫁人,而是嫁給一個家族。小門小戶里做媳婦尚難,更何況是做一個大族的宗婦呢?”
“所以兒媳也別無所求。”林氏轉頭去看躺在榻上睡著的玲瓏,“只愿云殊此生安穩。”
“對了,殊兒說她想學唱戲?!?p> “什么?”林氏的聲音拔高了幾分,驚訝的看著靜和大長公主,“我們這樣的人家怎么能去學唱戲?”
靜和大長公主忽然就笑了,這個兒媳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
第二日,靜和大長公主就帶著玲瓏去奈何園拜師學唱戲。玲瓏猶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天空格外的藍,也是她在精致的奈何園里第一次見到侯允的日子。
侯允面容清秀,一雙眼頗有幾分滄桑之感。身形消瘦,身上穿著一件前朝的戲服站在竹林前,風一過,搖著竹葉和他的發,還有戲服的衣擺。
之后,玲瓏便一直同侯允學唱戲。虧得她有武功底子,學起打戲來還算輕松了許多。若是天晴,就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學,若是下雨,就在戲臺上學。這一學就是小半年,風雨無阻。
直到那天,此后的玲瓏再也沒開口唱過戲。
那日玲瓏沒去奈何園,去郊外練習騎射。家里只有母親一人不贊成她學唱戲,祖父卻說學的很是時候。
玲瓏在和梅懷清道別后回了侯府,剛歇下沒多久,就聽門房有人來報,說是奈何園的胡六說,從今往后郡主都不用去奈何園學唱戲了。玲瓏一聽就愣住了。師父這是要將她逐出師門嗎?
玲瓏心中忐忑不安,她一定要去問個清楚。玲瓏二話不說,拔腿就出了門,準備去奈何園。一到奈何園,卻是大門緊閉,在門外根本聽不見里頭的動靜,仿佛奈何園里沒有人一般。越是安靜,玲瓏心中就越慌。
敲了很久的門的家丁回報說門打不開,另一個打聽消息的家丁來報說一刻鐘前有一行人匆匆進了園,門一關就再也沒有開過了,很多人都因此無法看戲,敗興而歸。
玲瓏沒了耐心,叫家丁站在墻根下,她自己踩著家丁的肩膀翻墻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