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杰看出周安的不解,自嘲地笑了笑,“因為這里沒有人,沒有歧視看不起我的人,那時我覺得能逃離所有人的地方就是仙境。”
“洛兄?”周安驚訝道,“洛兄的修為,非一般人能及,可見資質之高,又怎么會有人歧視你?”
“因為這個。”洛子杰轉過頭,將擋住胎記的那縷頭發掀起,在南真門內,他沒有遮蔽那塊胎記,昏暗的燈光下,那塊朱紅的胎記好像一個血手印,顯得猙獰異常。
周安往日習慣了洛子杰用頭發遮掩,他突然掀起,把她也嚇了一跳,隨之想到此舉不禮貌,連忙想要辯解,“洛兄……其實……”
洛子杰搖搖手,示意無妨,“資質只是對修煉者有用,在普通人家,看重的是容貌,財富,權力。我入門之前,家中雖然也算殷實,可是這三樣我都沒有。自小我就發覺自己和人不一樣,大人看到我的樣貌,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樣子,小孩看到我,都不愿和我玩,嚴重一點的甚至朝我扔石頭。稍微大一點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因為這塊胎記,因此想盡辦法遮蓋,掩飾,甚至曾經偷搽娘親的水粉,結果不僅被學堂的同學恥笑,夫子還找到家里面,嚴厲批評我。”
周安啞然,她其實能夠感同身受,資質平庸的她在修煉界,豈不是如同洛子杰在普通人家一樣的難以出頭。
“那時候我自卑、敏感,可是如果就這樣下去,也不過是遮遮掩掩過平凡的一生??墒窃谖揖艢q那年,有幾名術師來到我們的鎮子,要帶走鎮上適齡的能修煉的孩子。我因為一時好奇,就去看熱鬧,卻被一位術師瞧個正著,他一見我,便眉頭緊鎖,說要為我探查資質。能進入仙門修煉,這是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榮耀,我自欣喜若狂,期望仙人看中,就能逃脫被歧視的命運。誰知道……”
周安真聽到關鍵,突聞洛子杰住口不語,抬頭一看,洛子杰眼中竟似有淚花閃動,這讓她有些吃驚,她印象中的洛子杰一直是冷靜穩重,到底什么樣的事情能觸動他如此大心事?
“誰知道這人為我探查完,卻說我臉上的胎記有魔氣繚繞,懷疑我與魔教有聯系。”洛子杰平復了一下心情,續道。
“魔教?!”周安震驚道,“如果真的如此,不周山大會怎么無人看出來。”
洛子杰搖搖頭,“他說的是真的,只是現在我修為已深,可以壓制臉上的魔氣,光靠肉眼是分辨不出來的。但那時候我是個孩子,沒有掩飾的能力?!?p> “那,那些人怎么對你?”
“他們也知道我只是一個孩子,必然不是我自己有能力修煉魔功,便逼我見我父母。我知道他們來者不善,自然不肯,可是鎮子就這么大,我不肯,其他人卻未必。很快,這些人問過他人,找到我家里,我父親外出未歸,他們逼迫我母親說我臉上胎記的來歷,若是不說,便要我的性命。母親只說不知,苦苦哀求未果,一頭撞在正堂供奉的山石上。”
“啊!”周安遙想當日之慘烈,不由驚呼出聲。
“然而這些人仍不肯罷休,知道我還有父親未歸,只為我母親草草包扎,便在家中坐等。幸運的是,父親還沒回來,我遇到了途經那里的師父,他修為高深,再加上有驅星盤這個法寶,將那些欺負我母親的人全部擊殺,帶著我和母親離開那里。隨后更是半路攔截回家的父親,將我一家三口接回門內。”
“令師,真的不介意你臉上的魔氣?”周安有些驚訝洛秋成出手之狠辣,對洛秋成還是抱有一絲懷疑。
洛子杰搖搖頭,“師父早年逼死二師兄后,一直追悔,他說我臉上的魔氣并不影響我修煉普通功法,且我資質卓越,便傳我法術陣法?!?p> “那令尊令堂沒事吧?”
“母親經那一撞,雖然沒有喪命,卻常年頭疼,好在師父給了不少靈丹妙藥,得以緩解。南真門內氣候溫和,師兄師侄待我一家都很和善,總算讓父母得享天年?!?p> “周安?!甭遄咏苻D過頭認真看著周安,“我知道你因為自己出身魔教的事,心情郁結,甚至可能因為殺死范進川這些人而心懷愧疚。其實我想告訴你,我也曾經背負過魔教的嫌疑,所以我能理解你,也不會害你。而且即使我們真的都和魔教有瓜葛,那又如何呢?我們做好自己,問心無愧,這些充滿偏見之人,就因為這個理由對其他人的生命不管不顧,那我們反擊,又有什么錯呢?憑什么他們,來決定這個世間的規則?”
周安看著洛子杰認真的臉龐,突然覺得那塊胎記也不那么可怕,雖然洛子杰沒有猜到她真正獨處的原因,可是他以這樣一種揭開傷疤的方式開解自己,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信任。
兩人走著走著,天已經全黑下來,此時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小小的水潭,水潭微波粼粼,蕩漾著天上的新月也在水光中瀲滟,四周的草叢中,一點點螢綠色的光在來回盤旋,顯得這里靜謐又熱鬧。
“真美啊。”周安感嘆,要知道長平門的屋舍多處山顛,難得能見到如此多的螢火蟲。
洛子杰笑笑,指了指潭邊的一排房屋,“這里本來是南真門的客居照月居,可惜自從百年前封山后,這里再也無人問津。我入門后也住在天星閣,有一次功課未完成,被師父責打了,一時郁悶,出來散心時發現這里,比起天星閣的精致,我更喜歡這里的愜意,此后心情不好就會來此?!?p> “怪不得來這里的路一路荒草叢生,但是卻明顯看到有一條小徑,原來是你一個人踩出來的。”周安打趣道。
“還真是如此,照月居和弟子們平日活動的地方有一定距離,其他人恐怕早就忘了還有這么一處所在。不過,我既然接任南真門掌門,總有一天,我要照月居重現人跡?!甭遄咏苎弁心菑澬略?,突然道。
周安一驚,抬頭看到洛子杰的眼睛中露出堅定之色。原來是她忘了,洛子杰不是一個甘于平庸之人。他在不周山嶄露頭角,又豈會毫無目的?
周安心中突然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她和洛子杰之間,有相似,有共通,可也有太多不同。她的魔教身份已是板上釘釘,魔教在修煉界,無論有沒有九轉訣,都是一個邁不過的坎。除非他們有能力自己制定規則,否則,如果洛子杰要振興南真門,她和洛子杰之間,終有一日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