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竹兄……”朔望感激地看了蕭逸竹一眼。
都是兄弟,怎么人跟人的差距那么遠呢?看看人家蕭逸竹,再看看那程仁……
程仁兄就那樣怒睜著雙眼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樣子,朔望猶有記憶,生命在最后時刻的脆弱和不堪,令人不愿去多想。
而且,那個時候,朔望也沒有時間去想東想西。
長劍已斷。
當程仁最后也倒在了自己劍下后,朔望也沒有多少力氣了,他單膝跪在地上,任由綿綿的秋雨洗刷著自己麻木的身體,以及困惑的心。
沒有時間了。
朔望踉蹌著起身,摸索著,扶著樹木,一步步向前走去。
已經和岫玉兄約好了,就絕不能失信于人。
朔望跌跌撞撞向前走著,平日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鄉間小路,此刻似乎變得分外漫長。已經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朔望只是咬著牙爬起來,接著往前走。
鄉村的夜晚本來比別處都更加沉靜,為數不多的幾間農舍,也早已寂靜安睡。然而在若有若無的雨絲中,卻如嘆息般,隱隱流淌著汩汩琴音。
岫玉兄在等著我!
朔望笑了,他把今夜的種種危機與疑惑統統拋諸腦后,拖了沉重麻木的身子,只是一心赴約!
和他有約的,是白岫玉。
那隱隱的琴音似乎被夜雨敲碎了,零零碎碎地融在了雨聲之中,漸漸淡了去。
夜色沉重的令人窒息。白岫玉把窗子支了起來,自己就坐在窗下,挾帶著一絲絲泥土腥氣的微風涌入,袍袖皆振。
夜已經很深了,但白岫玉并不準備睡去。他在等待。
會有客來。只需靜候。白岫玉閉上眼睛,靜靜撫著琴。
在他的身后,一張小桌放在屋子角落,桌上整齊擺了四個小菜:鹵河蝦、釀豆腐、拌小蔥、桂糖藕,紅白綠黃的相伴著,煞是漂亮。一壇玉竹春尚未啟封,黝黑的壇身佇立在兩個青花瓷碗旁邊,蓄勢待發。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伴著琴聲,白岫玉低低吟詠著。
“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應醉倒!”哐當一聲,朔望撲開了屋門,跌撞了進來。
“這,這是怎么了?”看著血水泥水滾了一身的朔望,白岫玉一臉驚慌,“怎么傷成這樣?”
終于到了。
“岫玉兄,我遲到了,該自罰三杯。”朔望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臉上卻依然帶著笑。
白岫玉趕忙把他扶到竹床上,手忙腳亂地找毛巾,端水盆,要給朔望擦拭傷口。
“岫玉兄,我……我好疼……”朔望斷斷續續道。
白岫玉用力握握朔望的手:“我知道……先讓我看看傷口。”
“不,你不知道……”朔望喃喃道,“不是傷口……是我的心……心里疼……”
白岫玉只低頭給朔望擦著傷口,低聲道:“別說了,你好好躺著,緩口氣。”
朔望置若罔聞,依舊低聲絮語著:“三十多人……全都是有名有號的,竟然圍攻我這樣一個無名小輩……帶頭的,帶頭的竟是程仁……我結義的兄弟……我當他是兄弟……”朔望悲從中來,心緒不寧,使本來已經紊亂的氣息又在體內狂飆亂竄,朔望不由劇烈地咳了起來,咯出的鮮血直將襟前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又染了一層鮮紅。
白岫玉回身從柜子里抱出一條夾被,用力扯成一條條一塊塊,要給朔望包扎傷口。可是,太多鮮血的浸染,讓白岫玉幾乎無從下手。白岫玉皺眉道:“你這傻孩子,找機會逃走啊,為什么要跟他們死磕?”
朔望道:“我和岫玉兄約好見面的,怎能失信于你?”
白岫玉嘆口氣,道:“我倆相約,不過是為喝酒,偶爾失約又如何?現在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讓為兄心里如何過意的去?”
朔望勉強一笑:“喝酒是大事啊,更何況是陳了十年的玉竹春,怎么能爽約。”
失血過多的少年,臉色已經白的像一張紙。白岫玉讓他安靜躺著,自己趕緊給他清洗傷口,包扎止血。“內息也受損了吧?可惜為兄不懂武術,不能替你療內傷了。”白岫玉顯得頗為遺憾。
朔望道:“無妨。我的內功沒老師教,從來都是我胡亂琢磨的,也許早就受損了也難說,這次受傷,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呢。”
白岫玉笑笑:“武俠小說里的奇遇故事,你也信?”
朔望也想笑,可是牽動傷口,他不由疼得咧了嘴:“呵,萬一呢。凡是總得往好處想嘛。”
“也對,樂觀總能讓日子好過些。”白岫玉輕輕扯開朔望已經被血水牢牢粘在胸口皮膚上的衣襟,用沾了水的毛巾輕輕擦拭著。許是觸到了傷口,朔望輕輕顫抖著,白岫玉擦傷口的手一滯:“我碰疼你了?”
“不打緊。”朔望咬咬牙,勉強道。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鐵錘擊中,心氣之脈隨之像被一刀砍斷,朔望頓時胸中氣結,已是說不出話來了。
怎么會這樣?難道是氣息紊亂至極,已傷到了根本?自學成才就是這樣,沒有人指點,不成章法,只能靠自己胡亂摸索。朔望暗自咬了牙,閉眼驅動殘存的一絲真氣從丹田升起,沿著自己慣常的氣息循行之路,一路探尋著,想知道是哪里被阻了?
脾腸經,肺金經,肝膽經,腎水經,一條條經脈被細小的奚絡所聯接,氣息從這些大大小小的經絡孫脈中,穿街過巷,帶著一絲絲暖意上行,想要融化冰冷似鐵的心脈。
但無濟于事。
朔望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咬咬牙,想要再多放出些真氣探探路。
就在此時,卻聽白岫玉困惑的聲音道:“朔望,你胸口的那一粒朱砂痣,怎么不見了呢?”
朔望睜開眼睛,看著白岫玉。他想說話,卻還是說不出來。汗珠悄然從額上滾了下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白岫玉已經為朔望包扎完畢。這包扎的太好了,朔望所有的傷口都止了血。
但朔望卻也動彈不了分毫。他已經被牢牢地捆在了竹床之上。
朔望用眼神困惑地看向他的岫玉兄:這是做什么?
白岫玉溫柔地向朔望笑著:“很疑惑是嗎?我是為你好啊,隨便亂動,扯了傷口怎么辦?”自顧自伸了個懶腰,扯了張凳子坐在朔望對面。
朔望瞪大了眼睛。
他這時才猛然察覺,自從進門,白岫玉就沒問過一句,程仁那些人為何會突然對自己群起而攻之。
就好像,白岫玉兄,早已知道了那場惡戰的前因后果。

吃碗大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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