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傅東宇是在她轉到平城讀高三那年。
冶城的六月天氣持續的陰晴不定,潮濕多雨。
邵北檸看著墻壁和瓷磚上被密密麻麻的水珠覆蓋著,外面陰暗的一角漏出了讓人惡心的霉點,心情煩躁到了極點。隔壁的對話還在繼續,邵北檸麻木的聽著,嘴角一抹苦笑,她點了一支煙。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對話終于停了,邵北檸起身出門,地上堆滿了煙頭。
說實在的,在聽到邵父邵母剛才那樣狠戾的說她是個白眼狼的時候,她的心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一點感覺,因為在她十八歲的人生里,就像是個多余的存在,別人眼中的白富美真是諷刺到極致。
邵北檸準備回老宅去看看邵爺爺和邵奶奶。
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門口,徐然從車上跳下懶,擋在邵北檸面前。一副浪蕩的模樣。
邵北檸不耐煩的繞過他。
沒過幾分鐘就聽見邵母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徐然來了啊,檸檸......”
徐家和邵家在生意上往來不多,但是徐然喜歡邵北檸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徐然顯然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用一副正處于變聲期的公鴨嗓開口道:“是阿姨讓我過來跟你一起做作業的?!?p> 邵北檸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語氣平靜的說:“我一會還有事,今天不寫作業?!闭f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徐然不由分說的拉住她的手,“我說今天寫,就要今天寫?!?p> 邵北檸嗤笑一聲,語氣凌然,“我說不寫?!?p> 話音剛落,邵母從里面出來,“你去哪?回家陪徐然寫作業。”
邵北檸無聲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轉身折了回去。
徐然現在在邵母的心里的地位估計連邵昕都是不可睥睨的,邵北檸早就學會如何不將自己不滿的情緒表露在臉上,與他們對著干只會個自己招來更多的麻煩。
在同學們的眼里徐然是高高在上的徐家大少爺,三代獨苗,在家里說一不二,而邵北檸是邵家小公主,她不茍言笑,喜歡獨處,學校里的同學都說她不過是仗著家里有錢,任性妄為罷了。
邵北檸對這些言論從來都是置之不理。
轉學是她提出的,邵父邵母極力反對,邵北檸提出若是不同意她轉學,那以后便不會在跟徐然聯系,那時候徐然已經要去讀大學了。
轉學的第一天是爺爺帶她去的,班主任李老師一聽說是栢利轉來的,笑意僵在臉上,都知道栢利是一所貴族學校,在那里讀書的孩子要么是官二代要么是富二代,驕縱跋扈,學習成績一般。
邵北檸是女生,看著斯斯文文的,挺乖巧,并且還提出可不可以不用在班級里做自我介紹,不想引起大家注意,李老師對她的印象還不錯。
直到徐然沖進學校大鬧一場。
在那之前邵北檸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見到過徐然了,她天真地以為徐然讀了大學,接觸社會那個花花世界,不久就轉移了心思,大概會忘了她。
那天,她書包里的手機震動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已經是第十三通徐然的未接電話了。
半個小時前徐然站在邵北檸學校門口打來了第一個電話的時候,邵北檸正好開始第二節物理課。
下課的時候徐然打來了第十五個電話,邵北檸拿出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扔進了抽屜。
一只手從她身后越過她的肩膀,拿走了兩張試卷,邵北檸扭頭就看見徐然居高臨下站在她課桌邊,沒有跟他爭搶,邵北檸在心底哼笑一聲,淡淡開口,“你怎么來了?!?p> 徐然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直接將兩張試卷揉成紙團狠狠的扔到她身上,一點不顧及教室里別的同學投來異樣的眼光。
剛才他打了那么多電話她都沒接,到后來甚至關了機,邵北檸很明顯是故意的,可想而知徐大少爺現在的心情會有多憤怒。
徐然雙臂搭在腰間,低頭俯視她,“為什么不接電話。”
“我在上課?!鄙郾睓幹币?,目光澄澈明朗,“不方便。”
徐然壓著語氣一副隔岸觀火的態度,“那下課時間呢?!?p> 邵北檸哦一聲,說了句手機沒電了,冷冷的低下頭,不再說話。
“邵北檸,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這這種態度對你家沒什么好處?!毙烊环路鹆⒍诵乃?,非得逼得她開口一般。
邵北檸就是那時知道了傅東宇的名字,而他也是一班的班長。
與第一次見他的感覺不同,那個時候他腳底踩著滑板,肆意張狂,頭發長到遮去了一半的桃花眼,手指捏著嘴唇,口哨吹的響亮,無聊幼稚的耍帥技倆,給人的感覺就像地痞一樣。
讓邵北檸意想不到的是,就這樣張揚的一個男生,學習成績竟然那么好,數學老師最喜歡他,課堂上他從不膽怯和老師爭辯,但凡下課,總能看見數學老師站在他的座位邊,看他拿著筆寫寫畫畫,有時候邵北檸會感嘆,怎么會有這么聰明的人,解題思路都那么清奇。
表彰大會上,他嬉皮笑臉,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逗得全體師生忍俊不禁,那是青春最好的模樣,邵北檸在他身上看到了青春的朝氣。
那時候面對徐然時不時的出現,邵北檸已經淡然接受了,轉學、升學都擺脫不了的命運,或許人生就該那樣。
但是傅東宇帶她去看了螢火蟲、坐了摩天輪,做了很多是她以往不曾想過的事情。
直到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給的溫暖讓她沒能守住自己的心。
腦海里最清晰的畫面就是她坐在他摩托車的后座上,風徐徐拂過耳畔,連摩托車“嗡嗡”的噪音都覺得順耳了。
在學校他魅力極大,喜歡他的女生很多,但是他原則性極強,從不給那些女生留有幻想,不搞小曖昧,不喜歡也都是直接了當的說,有段時間她成了全校女生羨慕的對象,也是因為傅東宇。
腦海里所有關于他的印記,都是那么美好。
他講的英語短文--------企鵝愛情,真的是她聽過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愛情故事。
那些陌生繞口的英語單詞被他流利的讀起來,翻譯出來,邵北檸第一次覺得英語是一個浪漫的語言。
他幫她mp3里面下載的歌曲也好聽。
喜歡李宗盛的歌曲,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他熱情主動,心細如發,霸道卻不是強迫。
邵北檸覺得自己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在那個日光傾城的早晨,吻了他,那不僅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
在那之前的前一個晚上邵北檸躺到床上輾轉難眠,那個傍晚他幫她補習的時候,突然湊近的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徐然,下意識躲開他湊過來的臉,心口跳動不安,甚至連他后來說了什么邵北檸都沒聽進去。
回家的公交車上,她告訴自己,他不是徐然,他是傅東宇,不用躲。
答應跟他交往后所發生的每一件事的細節,邵北檸都記得清楚。
他對她說:以后我們到一個城市讀大學,那時候我們就自由了。
自由......他為她許下了一個金子般的承諾。
邵北檸對未來有了期待。
甚至在高考前夕她偷偷上網查好了南城那所醫學院的具體位置,坐幾路公交車可以直達,打車又要多久時間,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后來,徐然突然回國,奶奶病危,打亂了所有計劃的美好。
邵北檸經常冶城平城之間來回奔波,幫爺爺照顧奶奶,應付徐然。
邵北檸記得清楚,那天在奶奶的病床前,爺爺訓斥邵父,“你的事業不能拿檸檸的幸福去賭。”
邵父怎么說,他說,“我媽的病能得到這么權威的治療,要不是徐家出面,郝教授根本不會出診。”
邵北檸握緊了拳頭。
邵爺爺氣結,要轉院。
奶奶又一次被下了病危,一家人妥協。
但是爺爺還是拿出了和奶奶的大半積蓄給邵父。
一整個暑假都過得渾渾噩噩,每天要應付的事情多到理不清。
就在奶奶病情好轉的時候,她卻陷進了泥潭,沒有退路。
那些過往被她一句話輕描淡寫。
直到后來臨近開學,那天大雨滂沱,平城車站里,邵北檸看見傅東宇站在屋檐下,一遍遍的撥打她的手機號。
大雨打濕了他的T恤、發梢,模糊了他好看的眉眼。
邵北檸怔怔的站在雨里看著他,忽然覺得周身寒冷的像是遁入了冰窖,自己就像一只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企鵝,不動,不笑。
她很想跑過去大聲對他說,“傅東宇,你快回去吧?!?p> 我可能不能跟你到一個城市去讀大學了......
在熊曼文看來那個男生不僅是她的青春,更像是她的救贖。
她知道邵北檸跟養父養母的關系并不好,卻不知她年少的時光是這樣度過的。
好像一開始他們同意養育她就已經有了別的打算。
拿她當了棋子。
熊曼文心疼的想要抱抱她,就像跟她初識的那天一樣,她剛和彥毅吵完架一個人去了酒吧,酒吧里有男人過去搭訕,個個油腔滑調,她反感至極,給彥毅打電話怎么也打不通,一個人出去打車,已是半夜,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已經很少,總感覺后面有人跟著,人影越來越近,恐懼感飆升,人也瞬間清醒,剛要跑一個中年男子沖上來就要搶她的包,熊曼文順勢就把包扔了出去,保命要緊轉身就跑,沒跑兩步就被男人捉了回去,想呼救嗓子都發不出聲音,絕望之際,有人拿棍子打了那男人,他驚呼的瞬間熊曼文掙脫他的掌控,呼吸得到緩解,邵北檸上前把她拉起來,對著男人舉起了手機,底氣十足的說,“我已經報了警,而且我朋友就在后面?!?p> 男人被剛才那一棍打得不輕,趔趄幾下才緩過神,后面傳來說話聲,男人低咒一聲,轉身跑進夜色里。
兩人這才卸下肩膀的重量。
去警局的路上熊曼文跟她道謝才知道,她在附近的商場里打工,剛下了夜班回來。
那時候熊曼文讀大三,邵北檸跟她同齡卻是剛讀大一。
那天晚上熊曼文沒有回學校,去了邵北檸打工地方的宿舍,她因為打工下班時間比較晚,才沒有住校,平時下班都是跟同事一起的,今天同事請假了,她一個人回去剛好就碰到了被搶的熊曼文。
友誼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邵北檸繼續淡淡的說,“后來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系過。”
“他知道你被逼和另外一個男生訂婚嗎?”
邵北寧搖頭。
以前熊曼文總覺得邵北檸悶,特別悶,而且心事特別重,難怪她以前說她的戀愛草率的想打草稿,能夠喜歡一個人,許多年如一日的藏在心底,這才是用情至極吧。
“現在他在哪里?結婚了嗎?”熊曼文啞著嗓子問,“追回他跟他說清楚啊。”
邵北檸沒有說話,視線落到窗外的霓虹里,“還能追得上嗎,他走得那么快?!?p> 她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熊曼文心疼死了,緊緊的抱著她。
是不是這種感覺,就叫無能為力?
明明嘗盡人間疾苦,卻還要拼命留下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