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學期的一天夜里，剛下晚自習不久，小葦躺宿舍的床上還沒入睡，突然聽到一聲重物墜落的巨響，然后是雜亂的叫喊聲：有人跳樓了。小葦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陽臺上，一位穿火紅色衣服的人四肢分開的趴在宿舍樓下面的空地里，一動不動，大家都在宿舍陽臺上圍觀，一樓的門鎖了，沒有人能出去，人們議論紛紛，膽子小的女生有的哭了，過了沒多久，救護車來了，很快把人拉走了，據說是死了，跳樓的是一位高三年級的男生，摸底考試考砸了，一時想不開，從六樓跳下來。第二天學校將所有的陽臺都封上了鐵絲，樓頂的門也被多把鎖鎖死，再也上不去了，學生們每天只能看到操場頂上的那片天，這所學校真的成了監獄。

　　班里每學期開學重新分座位，老師給小葦安排了第二排中間位置，但是小葦堅持換成了第二排靠窗邊的位置，為了是學累了抬起頭可以看到窗外的操場，雖然沒有景色，但也可以看看天空透透氣；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某天下課去小賣鋪買東西，或者回宿舍，或者去開水房打水的劉凡的身影，那將是那一天最開心的事。這坐牢般的高中，有了劉凡，也不是那么難過了。

　　高二開學后不久，小葦發現最近好長一段時間，差不多有一個月了，還一次沒見過劉凡。小葦在琢磨，怎么這么久也沒有看到過劉凡一次呢，以前他的生活很有規律的，偶爾在下早課去小賣鋪買吃的，遠遠看去，像是那種小面包，還有每天下午下課他似乎不是先去食堂，而是先回宿舍，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小葦對他的生活規律有了大概的了解，幾乎每周在這特定的時間段總能看到劉凡一次，這是小葦心中的秘密，從來沒和任何人提起。

　　最近好幾周都沒看到劉凡，小葦覺得坐立不安，怎么辦呢，有一天晚上下自習，小葦跑到蘇小丹的教室，約蘇小丹去操場聊天，裝著不經意的提起劉凡，蘇小丹說：如果你想見他，我去幫你約？小葦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你幫我傳個字條吧，約見面。

　　下午蘇小丹去了劉凡的教室，然后很快就回來找小葦說：聽他們班級的人說劉凡生病休學了，這學期沒來上學。

　　小葦焦急地問：什么病？

　　蘇小丹說：具體不知道，他們班同學也不清楚，但是估計有點嚴重，否則不會休學。

　　小葦愣住了，接下來一下午都不知道老師講的什么，回想起和劉凡最后一次見面，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上，劉凡不怎么說話，小葦問一句，劉凡回答一句，劉凡似乎精神狀態的確不太好，她以為是讀書累的，也沒多想。她必須馬上聯系上劉凡，搞清楚病情的狀況，她左思右想，想起來還有一個低年級的女同學劉敏和劉凡是一個村里的，有一回在公交車上見過她和劉凡一起。一下課，小葦急急忙忙去了劉敏的班級，這電話是劉敏家安裝的，劉敏父親在外面做包工頭，家境比較好，小葦拿到電話號碼后一陣驚喜。

　　那時候電話還是蠻新鮮的事物，大家對誰家來電話了都滿懷好奇，村里面很多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婦女們在家帶孩子，很多電話都是外出的丈夫打回來的，廣播經常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響起：某某某，你家那口子來電話了。如果是新婚夫婦，電話比較多，大家都見面開著玩笑，偶爾也有老夫老妻電話多的，也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話題。小葦也知道自己村也是這樣的情況，給劉凡打電話還是需要勇氣，如果是偶爾一次打電話，廣播里會播出：某某，有女同學找你。整個村子的人都會在各自家里忙活的時候突然豎起耳朵聽廣播里的消息，然后大家見面的時候會擠眉弄眼的說他們是不是那種關系，也就是暗指戀愛關系，這將在村里馬上成為新聞。在村頭的河流，每天清晨，婦女們都會差不多的時間聚集在河邊上洗衣服，那是每個村的新聞發布場所，誰家水田里沒水了要去放水互相通知一下，或者誰家豬吃了誰家菜園的菜通報一下，或者有了更好的養雞的技術互相交流一下，當然更多的新聞是哪家媳婦和哪家男人有不正當關系；如果兩個媳婦同時喜歡一個男人，那就會公開互相謾罵對方不要臉，罵得不夠痛快的時候還要動手廝打，揪頭發，扯衣服；當然還有純粹因為嫉妒而謾罵那些打扮時尚的媳婦不要臉，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扮勾引男人，諸如此類，大家嬉笑打罵，很是熱鬧，這個時候是農村婦女們一天最開心的時刻。小葦小時候在母親分配家務的時候，她最喜歡挑選洗衣服，也是因為從小就喜歡看這種熱鬧，充滿了喜慶感的生活氣息。

　　有了這個新聞發布場所，農村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透明的，從來藏不住一件小事。更別說是一個村唯一考上高中的帥小伙子早戀的故事了，大家對這樣的故事異常興奮，也是他們最喜歡傳播的故事類型。如果同一個女生接連打幾次電話給同一個男生，村里廣播就直接播放：某某，你女朋友找你！

　　懷著緊張不安的心情，小葦來到了學校的小賣鋪打電話話，心砰砰跳，電話很快接通了，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高聲問；你是誰？電話這頭的小葦還是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劉凡同學，找劉凡有點事。電話那邊聲音變得親切了，說：你等10分鐘再打過來，我去給你叫劉凡。

　　 10分鐘真是漫長，小葦在小賣鋪前面走來走去，來回走了許多遍，還是沒到時間，似乎有一天那么漫長，總算到了時間，小葦又撥通了電話，這次是劉凡的聲音，小葦開心極了。

　　小葦問；你在家怎么樣，還好吧？

　　劉凡聲音有點有氣無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比較平淡的說：還好。

　　小葦問：你是什么病？

　　劉凡憂慮的說：沒有查出病因，只是無法睡覺，總覺得身體不舒服，但是醫院查不出有什么具體的病。

　　小葦松了一口氣，心想還不是什么絕癥，也許是學校太壓抑了，放松一段時間就好了，于是說：睡不著啊，我有時也會失眠，沒關系，你在家好好養養，我過段時間來看你？

　　劉凡聽到小葦說來看望他，明顯開心了起來，笑著說：好啊。

　　掛了電話，小葦覺得學校的那小塊天空瓦藍拉籃的，腳步也輕盈了許多，仿佛還能聽到小鳥愉悅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