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義莊
燕子山。
那日與付東流切磋的地方就在這里,不過百丈高,有人聚在一起,手里拿著鋤頭,在鋤地。
一個看著像是農(nóng)夫的中年人擦著額頭上的汗,朝地上“呸”的一聲,帶著些方言的口音罵道:“日他仙人板板,哪個龜孫給老子把山炸嘍,老子的先人都被炸出來嘍?!?p> 旁邊有人應(yīng)和道:“對滴嘞,這幫兔崽子不學(xué)好,有點聰明勁全用在炸山上嘍,他爺爺?shù)菇o他們擦屁股?!?p> 蘇云笙和身旁的付東流相視無言,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付東流嘴角抽搐,強(qiáng)裝鎮(zhèn)定,雙手負(fù)于身后目眺遠(yuǎn)方,面不改色道:
“無妨,云笙,他說是龜孫所做,你我又不是龜孫,他們沒說我們?!?p> 他很勉強(qiáng)的把自己摘了出去。
“哎,年輕人?!?p> 那邊的大叔看見付東流,向他招手,走了過來,“年輕人,你見沒見到有人在這里搞破壞,老子前天剛拜完先人,晚上就被人刨了墳,造孽啊,老子就說怎么夢到先人教訓(xùn)老子,原來是這幫小崽子把墳給老子刨了……”
“是嗎?”
付東流略顯驚訝,旋即搖頭,拳頭緊握,滿臉憤懣,“真是不當(dāng)人子,好好的一塊地,給弄成這樣了,可惜我不知是誰,不然定要收拾他們一頓?!?p> “我們走?!?p> 他憤憤的離去,還不忘叫上蘇云笙。
“咳咳,云笙,你看,有時候,只要你臉皮厚一點,很多事情其實都不算事……”
等走遠(yuǎn)了,付東流摸摸鼻子,有些小得意。
蘇云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付東流……
他是萬萬不敢相信,本來一本正經(jīng)的付東流,在某些時候,居然會這么的,調(diào)皮。
和之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
朔州西北,豐州城,坐落于大漠之中,是一座人口約七八萬的小城。
東南約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莊子,是本地的義莊,那些死后想葬在豐州城的人,會將尸體統(tǒng)一運(yùn)往義莊,而后再送到豐州城的墓地下葬。
“俺爹,”
徐三斤踏進(jìn)門檻,右手揉著肚子,沖門里高喊:“飯做好沒,俺餓了?!?p> 去鎮(zhèn)子上打了一天的牌,輸了好幾兩銀子的徐三斤悻悻而歸,臨走時還被人好一頓嘲諷,回來的路上罵罵咧咧了一路。
“哎,”
就聽屋里有人喊了一聲,“正做著呢,你過來搭把手,今天來了個大單子,你奎叔他們在里面忙活呢?!?p> 徐三斤應(yīng)了聲,等他從廚房出來,他爹口中的“奎叔”還沒回來,徐三斤便到后院里去找他們。
義莊很大,他們住的地方,在義莊的西南角,整個義莊有二十余座院子,每座院子里都放有棺材。
奎叔他們,就在最中央的院子里。
徐三斤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才來到中間的院子附近,院子的門敞開,里面幾個人正忙活著。
“今天這位客人,似乎來頭不小啊,居然能放在義堂,還讓奎叔這位老人家親自出馬?!?p> 徐三斤咋舌,在義莊里,他們一般將尸體稱為“客人”??腿艘卜秩诺龋钇胀ǖ目腿?,就是死在外地,無名無姓的人。再往上,則是普通家庭,極少數(shù)的情況下,才會有這種身份不一般的客人。
他們這些收尸人,日常的開銷可就靠著這些客人了,能碰到一個有來頭的大客人,至少能頂幾十上百個普通客人。
而這種客人,享受的所有待遇,都是義莊里最好的,準(zhǔn)備的東西非常多,因此奎叔他們才忙到現(xiàn)在。
“三子,給叔搭把手,今天這位客人可了不得,有人付了大價錢,讓咱們務(wù)必把客人照顧的好好的,你快來,叔這里正好缺人?!?p> 奎叔是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中年漢子,徐三斤進(jìn)去的時候,他正在棺材旁擺弄著什么。
“我看看這位客人?!?p> 徐三斤走上去。
棺材里,一個老人雙手疊在腹部,一身黑色長袍,他的臉如干柴,眼球幾乎要突出眼眶,整張臉沒有一絲血色,干黃的臉上一道道褶子,面部扭曲成一團(tuán),好像死前經(jīng)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徐三斤能清晰的看見,老人脖子上的青筋。他死前好像收到過驚嚇,肌肉已經(jīng)僵硬,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一塊塊尸斑浮現(xiàn),由于時間問題這時候他還沒有腐爛。
方才奎叔在那里鼓搗了半天,應(yīng)該就是在給客人涂抹防腐油,以防止尸體的腐爛。
“好家伙,這是經(jīng)歷了什么?能變成這樣……”
徐三斤被嚇了一跳,在義莊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客人他沒見過?但這位客人,卻讓他感覺到一絲悸動。
太古怪了。
“你最好不要亂動?!?p> 奎叔看了一眼徐三斤,很嚴(yán)肅的道,“這客人不對勁,你最好不要碰它,出了事的話,你我都承擔(dān)不起這責(zé)任。”
干他們這行的,有很多忌諱的地方。
俗話說,人活一口氣,死了就咽氣。收尸時,最忌諱的就是遇到這種死不瞑目,而且觸尸時,出現(xiàn)睜眼的情況,其中橫死的有為忌諱,所謂尸瞪眼,要命臉。
這不僅不吉利,而且還非?;逇夂头讣芍M。這表明死者不愿意咽下那口氣,不安生,不愿意下去。
他們很少接這種單子,不吉利。
但這次,對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到連他們拒絕的想法都沒有。
于是奎叔他們一合計,咬著牙應(yīng)了下來。
從早上一直忙到現(xiàn)在,才勉強(qiáng)將客人整理好。萬一徐三斤一個手滑腳滑,他們今天白忙活了不說,客人有個三長兩短可怎么辦?
他們這一行,忌諱的東西有很多。
這種生意,不能大意。
奎叔警告徐三斤,然后對身旁的伙計道:“今天就先到這里吧,把自己收拾收拾,準(zhǔn)備吃飯。”
“你先守在這里,我吃完飯就來?!?p> 最后這句話,是他對徐三斤說的。
“嗯好,奎叔你們?nèi)グ?,我在這里守著?!?p> 徐三斤擺了擺手,目送著奎叔等人離開。
“吱呀~”
隨著最后一位伙計關(guān)上大門,整個院子里就剩下徐三斤一人。
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黑了,慘白的月光照在地上,竟有些涼意,不遠(yuǎn)處,有烏鴉的叫聲傳來,凄厲,瘆人。
徐三斤莫名的打了個哆嗦,心里感覺毛毛的。
院子中央,一口棺材四四方方,棺材板半遮著,從徐三斤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客人的臉。
尤其是,當(dāng)月光灑在客人身上,更增添了一分說不出的詭異。
“這是……”
徐三斤定睛一看,整個人被嚇得一激靈,“噔噔噔”往后退了幾步,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頓覺毛骨悚然。
一張臉慘白如紙。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
這口棺材,居然是一口紅棺!
民間有傳聞,紅棺代表著是壽終正寢的意思,是認(rèn)為是“善終”,是五福之一,被人認(rèn)為是喜喪、白喜事。一般年過八十的老人才有資格用這種紅棺材,而且子孫也要高高興興地辦喪事。
但若是一個慘死之人,葬在紅棺里,怨氣不散,難以瞑目。
徐三斤站穩(wěn)之后,不敢再靠近這口棺材。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為什么一個人守在這里,早知道叫一個人陪著他就好了。
“怕個球,人都死了,我一個活人還能怕他?”
徐三斤咽了口唾沫,給自己壯膽。
按理說,干他們這行的,對這些客人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見到他們的次數(shù),比見到自己老婆的次數(shù)還多。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這么害怕。
這很不對勁。
徐三斤給自己壯膽,一步一步往前面試探著走,直到站在棺材旁。
那個面部扭曲的老人就躺在棺材里,兩只眼睛瞪的很大,幾乎要突出眼眶。
徐三斤緊鎖眉頭,這個老人穿著的衣服,看著不像是廉價之物,他試著摸了摸,手感光滑,果然不是普通的面料。
“這是……”
徐三斤的目光定格在老人的脖子上,那是一條掛墜,塞進(jìn)老人的衣服里。
他的目光瞬間熾熱,一股邪念從他心底涌出,再也抑制不住。
“剛好這幾天賭銀子輸了很多,正愁不知道從哪里弄來錢,這東西……”
徐三斤想起今天那些人的嘴臉,心里的怒火就更加旺盛。
那是一個昏暗的房子,人群的嘈雜聲,怒罵聲,牌在桌子上的嘩嘩聲,煙味,汗味,體味混雜在一起。
徐三斤低聲下氣的對一個男人說著話,但那人絲毫沒給他面子,用手指著他,罵罵咧咧道:
“沒銀子你玩你大爺,窮鬼趕緊滾,別在這礙著大爺們的眼?!?p> “大哥,我有銀子,你放心,明天我一定把銀子給你,你再讓我玩一把行不行,就一把……”
“滾你媽的?!?p> 男人揮了揮手,幾個打手模樣的大漢從不遠(yuǎn)處走了過來,把徐三斤攆了出去。
還能聽見屋里男人的罵聲,“幾兩銀子就踹在兜里,跟個寶一樣,窮鬼一個,沒銀子還來這里玩,你們幾個給我看住了,以后別讓這種窮鬼來我們這里。”
伴隨著幾個人的嘲笑,徐三斤灰溜溜的回到了家。
…………
“這下,我倒要讓那幫狗眼看人低的東們大吃一驚,不就是幾兩銀子嗎?大爺我有的是?!?p> 他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把掛墜從老者衣服里拉出來,是一尊佛像,入手柔滑,還有些許溫度。
“是一塊好料子?!?p> 徐三斤眼里閃爍著詭異的光,那股邪念在心底瘋狂滋長,徹底戰(zhàn)勝了他的理智,鬼使神差般的,他一把抓住吊墜,就要扯下來。
令他詫異的是,吊墜的繩子異常牢固,他幾番嘗試,也沒有把它扯下來。
“媽的?!?p> 一股怒氣自他心底生出,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顧不得所謂的忌諱之處,方才奎叔的告誡也被他拋之腦后,他半邊身子探進(jìn)棺材里,兩只手用力。
那繩子終于被他扯斷。
“這是好東西啊……”
徐三斤掂了掂佛像,這尊佛像是用黑色的玉料雕刻而成,莊嚴(yán)肅穆,雙眼卻是紅色的,像是在滴血。
“反正下葬的時候,那些人也不會打開棺材看里面的情況,那這東西我就笑納了?!?p> 他把佛像揣進(jìn)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尊佛像的眼睛動了動,嘴角微微上揚(yáng),似乎在笑……
“這老東西這么有錢,身上的東西應(yīng)該不少……”
徐三斤這時候完全被利益沖昏了頭,那尊佛像少說也得賣十幾兩銀子,這老人既然這么有錢,他身上肯定還有別的東西。
他這幾天輸了許多銀子,反正是死人的東西,他一個大活人還能怕一個死了的老頭?
說干就干,徐三斤推開棺材,跳了進(jìn)去,在老人身上來回摸索,果不其然,被他找到別的值錢的東西。
兩條腳鏈,一個玉鐲,還有,嘴里的珠子。
這些東西很值錢,徐三斤從未見過這種高級貨,即便是在附近最大的城里,那種專門賣玉的高檔店鋪,也沒有這種手感的玉。
徐三斤呼吸急促,連忙要從老人的身上扒下來,腳脖子上的腳環(huán)最是難弄下來,他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他用力,把老人的腳都給擠變形了,這才把腳環(huán)給扒下來。
“媽的,老東西死就死了,還讓人廢了老半天勁?!?p> 把東西揣進(jìn)兜里,徐三斤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來之后,這才靠在身后的樹上,心還是砰砰在跳。
太刺激了。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腦子里幻想著明天如何打臉那幫人,面色潮紅,異常激動。
不遠(yuǎn)處,有人喊他,徐三斤連忙收好東西,裝作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整個院子,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紅棺內(nèi)。
老人扭曲的面孔僵硬,那雙眼睛,死死的瞪著,好像有無窮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