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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雙月

(11)上海杜氏

半城雙月 咪卷卷 5043 2019-09-02 22:40:49

  上海,杜家。

  十里洋場的繁華盛景,處處獨領民國風尚之先的都市,偏有一棟老派而格格不入的大宅門橫生在奇形怪狀的新式住宅之中,一看就是固守著前清做派的舊式官僚的庭院。放眼十里八鄉,不管有名望的,無名望的,老舊的,新建的,幾乎門門戶戶都改了‘公館’,只有獨此一家依然掛著‘杜府’的匾額,這也是讓初來乍到的杜若愚心生厭惡的原因之一。

  當然,打小就與‘維新’思想為伍的杜若愚有太多憎惡這所死氣沉沉的老宅的理由。尤其是步入杜府的頭一天,被領著去見他素未謀面又古板深沉的祖父杜承祖的時候。杜若愚活到十四歲,祖父一詞被提及的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所知道的,大概就是五歲頑齡時,聽旁人偶言幾句提起,祖父是個守舊而頑固的老人,并被歸為前清遺老那一類,因為父親杜繼業早年已加入同盟組織,也和母親私奔定情,自己與祖父的人生交集,怕是永遠也不會有。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舅舅周惟民會把他推給一個陌生而諂媚的人,一口一聲的“小少爺”喊著,或哄或騙或搶地要帶他離開廣州,去到完全未知的‘杜府’。

  杜若愚自然反抗過,也聲嘶力竭地質問過為什么。他已經十四歲,不是懵懂的稚嫩年紀,自己的人生也絕不會輕而易舉地被一個不速之客顛覆。

  來人一臉哀愁,說杜家老爺病入膏肓,臨死前只想和流落在外的孫子見一面。周惟民也只輕描淡寫地告訴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祖父,于情于理,你都有責任去看看他。”杜若愚不情不愿地和杜家仆人啟程,心里念著大抵只是去匆匆打個照面,該說的話說了,該盡的孝盡了,他還是能重回廣州,做回原來的杜若愚。

  可在杜府老宅登堂入室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被糊弄了。杜家上上下下皆刻板而嚴謹,但卻透不出一絲一毫即將縞素的情緒。在杜氏祠堂,他見到了仆人口中‘奄奄一息’的祖父杜承祖,在雕花楠木太師椅上正襟危坐的老人,雖然骨骼清瘦,須發微霜,但卻精神矍鑠,分明不是行將就木的樣子。

  杜若愚自然知曉了他們的陰謀,一個簡單到一戳即破的謊言,他們甚至沒有用心去遮掩,哪怕是裝模作樣地躺在床上,假意呻吟兩句...若愚的性子也是倔強的,扭頭就要往門外奔去,被三五個仆人小心翼翼地攔下。

  “小畜生,見到你爺爺和列祖列宗,還不趕緊跪下!”身后孔武有力的聲音刺破耳洞,杜若愚神色扭曲地回過半側頭,卻猝不及防地被杜承祖手中的龍頭拐杖敲中了膝蓋,就勢匍匐下跪,杜若愚還想掙扎著爬起,杜承祖的龍頭拐杖卻死死地壓著他低矮的身子,一個花甲老人也不知哪來的氣力,竟叫他無法動彈。

  “老爺,小少爺剛回杜家,還不知道家里的規矩,您也別太嚴厲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上前替他解圍,杜承祖這才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拐杖,繼步走向楠木太師椅坐下。

  杜若愚的臉臭不可聞,被管家攙扶而起之后,也是一言未發。倒是杜承祖喋喋不休地開始說道,“你既然姓杜,又進了我杜家的門,往后就要守我杜家的規矩。長幼有序,你是杜家長房長孫,往后這杜家的產業都是你一個人的,從明天開始,就讓你繼發叔帶著你到我們的柜上去,那里自然有掌柜的教你生意場上的道理。你也別給我偷懶,好好和他們學,學好了,你就是家里的少爺和頂梁柱,學不好,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若愚這才知道,方才躬身扶他的管家是仆人口中‘頂頂厲害’的杜繼發,與他父親同屬‘繼’字輩,按理,杜若愚得喊他一聲四叔,但在門風森嚴的杜家大宅內,四叔也好,內侄也罷,他也只能循規蹈矩地稱呼他‘小少爺’,和那些領錢干活的小廝們一般無二。

  杜若愚壓根沒有心思去聽祖父的訓話,他的視線早早就飄移而出,落在了楠木太師椅后頭被畢恭畢敬供奉著的長辮子上。再聯想杜承祖披肩而散的中長銀發,無疑是民國初年,被勒令剪發時,老太爺的偷偷私藏了。杜若愚此時的厭惡之意到達了頂峰,到底是怎樣蒙昧未開化的民智,才會把一條早該革去的辮子視若奇珍異寶?他簡直不忍去想,他與老宅的格格不入不是一星半點,這般的束縛會要了他的命!

  “剛才我說的,你都聽見了嗎?”察覺到杜若愚神色中的空洞,老太爺銳聲問了句。若愚自然一言不發,只有圓滑的杜繼發打著圓場,“聽見了,聽見了。老爺,小少爺肯定是累了,他一路上舟車勞頓,還沒好好休息。學做生意的事情不急,反正只要小少爺回了杜家,往后的日子還很長,可以慢慢教。”

  老太爺也就不再吭氣,面上雖然沾染著‘恨鐵不成鋼’的不悅,心內卻是樂開了花。這個孩子他一尋就是十四年。當初因為嫡子杜繼業的出走而怒火攻心,他也曾放下話來,與逆子斷絕父子關系。可畢竟嫡庶有別,長幼有序。雖然他兒孫眾多,真正的嫡子始終只有繼業一個,偌大的杜家家業也只能由長房嫡孫來繼承。

  派出去找尋的人一波又一波,但杜若愚就像銷聲匿跡了一般,連個蛛絲馬跡都沒有。所以幾番周折之后才歸家的杜若愚,他怎么也要親躬教導,穩穩地拴在身側,不能像當初那般犯糊涂,讓愛子漂洋過海地求學,歸來時卻搖身成了革命黨。

  杜若愚不情不愿地被幾個仆人前呼后擁著去往前庭。與古樸嚴肅的祠堂略微不同的是,前庭竟別有洞天,至少三棟四層小樓依次排開,其上雕龍繪鳳,分明是昔日皇庭才有的氣派。

  “小少爺,您的臥房在三層,請跟我來。”

  杜若愚與仆人行至二樓轉角,忽然有一個婷婷少婦閃身而出。看她的舉手投足不像是客居于此,倒是頗有主人的儀態,甚至在嚴謹如斯的老宅中,還能燙一頭時下最潮的梨花卷,可見其受寵程度。杜若愚原本揣度著或許是杜承祖寵溺的姨太太,卻聽聞她居高臨下地開了口,“這個就是我哥流落在外的兒子吧,還真被我爹給找到了。”

  杜若愚淡漠地睇了她一眼,轉而拂身上樓,壓根沒有在意她輕慢的口舌。仆人也只能匆匆朝大小姐鞠了個躬,踵步跟上。大小姐杜芷曦卻不依不撓,還嘀咕著,“見了長輩也不知道行禮問候,果然是在外邊長大沒人教的野孩子。”

  杜若愚拾步匆匆,只想早些躲進屬于自己的密閉空間里。身后的仆人也寸步不離地緊緊追著,還一面說,“小少爺,你走慢點兒。方才大小姐的話你別往心里去,她是因為前段時間姑爺死了,又被婆家人趕回娘家,所以心情不好......”

  杜若愚忽然頓步,折回半身朝仆人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家發生的事,你根本不用告訴我。”

  這是他步入杜家老宅之后,說的第一句話。

  仆人唯唯諾諾,態度謙卑可掬,卻在緊步跟著杜若愚入房內時,被極速關上的門擋在了外邊,碰了一鼻子灰,“小少爺,小少爺,您不需要小的服侍嗎?”

  屋內卻始終不曾傳來回音。

  杜承祖也想過,孫子杜若愚初來乍到,一時難以融入新環境也是情理之中,但叫他始料未及的是,若愚那小子實在太倔,他的房門緊閉了一天一夜,透不出任何聲息,急壞了一幫丫頭小廝。管家拿了鑰匙來,鎖口倒是能轉動,可不知杜若愚用了什么辦法,幾個大男人愣是進不去,也沒了轍。

  管家不敢怠慢,自是匆匆來向老爺匯報。

  彼時杜承祖正和杜芷曦一桌吃飯,同在座上的還有杜芷曦十二歲的兒子李君昊。杜承祖皺著眉聽聞了管家的娓娓道來后,二話沒說,兀自推開了桌席,就要拾步離開。杜芷曦見狀,立即溫言挽留,“爹,飯吃完了再去吧,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杜承祖并不理會,還是匆匆離開了。剩下杜芷曦和李君昊母子二人面面相覷。杜大小姐黑著臉,伺候在旁的仆人丫頭們也不敢多說一句,這位姑奶奶的脾性他們摸得門兒清,自是知道多說多錯,寧可裝聾作啞,也絕不往槍口上撞。

  杜芷曦甩了筷子,一腔怒火正欲發泄,且聽兒子慢條斯理地問道,“媽,那個新來的杜若愚是誰啊,外公怎么那么緊張他。”

  杜芷曦側眸白了他一眼,“你說是誰?那是你外公的親孫子。你啊,在杜家住了那么久,頂多也就是個表少爺,人家才剛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小少爺。要怪就怪你姓李不姓杜!!”

  杜老爺疾步走在前頭,管家杜繼發寸步不離地跟在后頭,主仆間靜默無言,連一向善于察言觀色的杜繼發也無法揣摩此時此刻杜老爺的心思。直到在杜若愚的房門前停步,杜老爺一個眼神示下,杜繼發立即領悟并與其余幾個仆人一道兒退下,杜老爺才伸手敲了敲門。

  屋內依然一片死寂。杜老爺低沉的聲音透過門隙滲透了進來,“開門,我有話和你說。”杜若愚斜倚在密閉的窗下,當初為了防止他跳窗出走而封死了兩面木窗,沒想到他的倔勁兒比照其父杜繼業惟有過之而無不及,竟是堵上了房門,作困獸之爭。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爹娘當年是怎么死的嗎?如果你開門,我就把當年的隱情告訴你。”

  杜若愚心內一顫,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父母之死的真相。自己也曾追問過舅舅,但舅舅總是含糊不清地用‘為革命獻身’的說辭一言蔽之,他若再想細問,舅舅就會答非所問,或者岔開話題。面對如此誘惑,杜若愚終于還是動搖了。他悄悄起了身,走向被自己鎖死的那扇門。

  “呼啦”一聲,門開了。杜承祖出現在他眼前,雖然不到花甲之年,但臉上的溝溝壑壑及一頭銀發讓他看起來老態龍鐘。杜若愚睇了他一眼,然后折身重回窗下的單人沙發椅上坐下。杜家給他安排的房間還算新潮,至少床上鋪了松軟的床墊,還有落地臺燈和獨立陽臺,陽臺的另一邊開了一扇金屬窗,窗下就擺放著若愚此時坐著的牛皮紅漆單人沙發。

  杜老爺慢慢悠悠地踱步入內,與若愚面對面地坐了,“小崽子。”他暗暗叫罵了句,聲音不大,因為素來心直口快有一說一,但在鬧脾氣的孫子眼皮子底下,到底還是有些收斂了他那副臭脾氣,“你好歹也姓杜,是我們老杜家的少爺,回這個家就讓你這么不痛快嗎?”

  杜若愚面無表情,回道,“什么少爺不少爺,我從出生開始就跟著爸媽一起宣傳民主革新思想,在我們的意識里,社會人人平等,沒有老爺少爺和奴才丫鬟的劃分。后來爸媽死得不明不白,我跟著舅舅北上南下,就算再艱難,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們的信仰。你有什么話就趕快說,說完趕快走。”

  “舅舅?”杜承祖怪聲反詰,嘴角滲透著一星嘲弄的笑意,“你娘姓肖,你舅舅怎么會姓周?你就沒有想過這么多年周惟民都在騙你嗎?”

  “你不用挑撥我和舅舅之間的感情,他對我可比我爸對我都好。”杜若愚微微壓下蹭蹭竄頭的怒氣。

  杜承祖反倒樂了,仰首哈哈先笑了一回,方說,“周惟民對你好,那是因為他覺得虧欠了你。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為什么我能從他手里那么順利地把你帶回上海?”

  杜若愚冷冷一嗤,“還能有為什么,因為你裝病騙了我,也騙了舅舅。”

  “周惟民如果真的相信我生病垂危,為什么不與你一同前來杜府?他就這么放心把你交給杜家的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根本就沒有對周惟民撒謊,反倒是他,因為擔心你不愿意跟杜家人回去,才勸我裝病來騙你,他根本就已經打算把你還給我們杜家。”

  似乎是一記悶棍打在了腦尖上,杜若愚口目呆直,連說話也結巴了,“不,不可,不可能,你,你肯,肯定在騙我。”

  一緊張就結巴,這個模樣像極了杜繼業。杜承祖目光憐愛,一點也不計較眼前這個寶貝孫子一股腦兒的抵觸思想。當年他是如何把全部的愛傾注在長子杜繼業身上,就將如何把壓抑多年的愛轉嫁給若愚。

  杜承祖伸了手,想要摸摸若愚的腦袋,雖然他的一頭短發看上去有些扎手。但若愚下意識地閃開了。叫他始料未及的這個躲閃把杜承祖拉回現實,他明白,稚子離家多年,與周惟民的紐帶不可能說斷就斷,除非......

  “現在你明白了吧,這些年周惟民對你的好都不是他心甘情愿的,那是因為他出賣了組織,那次湘軍圍剿直接害死了你的爹娘,他沒有想到你娘臨終前會把你交付給他。但是為了贖罪,他只能把你帶在身邊。”

  相比之前不可置信的疑惑,聽聞此番言語之后的杜若愚可以說是出離地憤怒了,他甚至拍了桌子,“唰”地站了起來,劍眉怒視,像是要逼對面的老人把方才的信口雌黃吞回肚子里去,“你,你這個,騙子!我,我不會相信,相信你的。”

  在杜若愚勃然大怒的質問前,杜承祖只是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并沒有任何改口的跡象,“你不信,那是因為你被他的表現迷惑了。沒錯,他是忠于自己的信仰,這幾年帶著你宣傳革命也很賣力。你覺得他不會出賣組織。可你有沒有想過,那次湘軍圍剿,為什么只有你爹你娘死于非命?”

  “為什么?”杜若愚竟脫口而出,他的心思已經全然被杜承祖牽著鼻子走,之前信誓旦旦的不予置信也漸漸動搖了。

  “因為周惟民只向湘軍暴露了你爹娘的住處,他的本意就是要讓湘軍逮捕你爹,好帶著你娘遠走高飛。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暗戀你娘,你難道一點都沒有發覺嗎?”

  杜若愚語噎,惟民舅舅的錢夾內,就藏著一張母親的黑白照片,當年他偶然發現時還追問過兩句,但舅舅只是含糊其辭,他也不曾仔細揣摩;父母忌日時,舅舅也會讓他敬香,但卻一改傳統,總是母親為先,其次才是父親,舅舅解釋說社會對女性不公,應是女子多受子孫敬仰才對。之前他以為舅舅只是與母親關系親篤,并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如今聽了杜承祖的一番話,似乎蛛絲馬跡都露了頭,種種疑惑也能對號入座了。

  杜承祖的嘴角浮上一抹若隱若現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的話已然奏效,這個叛逆的孫兒,他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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