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無一的傷在左肩膀上,要上藥包扎,必須脫衣。
然而木屋的門被霽影出來時關(guān)上了,她顯然沒能得到進去的機會。
霽影走到潭邊,靠著一塊巨石坐了下來,閉目養(yǎng)神。
時無一眼前一亮,居然連潭邊那塊巨石也在!她端著木盒,繞到巨石后面,準備上藥。
“霽影。”她試著喚了一聲。
“嗯?”巖石后方傳來輕聲回答。
“你曾說過悅瑩接近我是為了達到林護法的要求,在大試中拿到好成績……能告訴我林護法許諾過什么嗎?”
“平時看你倆關(guān)系親密,還以為這件事早已說開。”霽影頓了頓,才道,“林悅瑩一直想去月堂學習。”
時無一驚訝一愣,“月堂?玉閣月堂嗎?”
玉閣下屬有三堂,月堂就是其中之一,主修丹藥之術(shù),同屬新巫流派,沒想到刻板嚴謹?shù)牧肿o法會同意這個要求。
“林護法答應她若能在年底考核中拿到大弟子資格,就同意讓她去月堂學習三個月。”霽影輕笑一聲,“她太天真了,且不說大弟子要求苛刻,就算她有能力,林護法又怎會輕易讓她進階。”
時無一心下一陣難受,低聲道:“如今她生死未卜,林護法若得知,不知可會后悔。”
巖石后沒了聲,她也不再多言。
霽影的做法實在讓人琢磨不透,他再三對同宗下手,無論是誰,皆會將他視作不仁不義的混蛋。
可就是這樣一個混蛋,一次又一次救了她。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時無一甩開思緒,專心上藥。
她小心翼翼脫下衣物,左肩上清晰的幾個咬痕顯出來,如果不是因為冬季衣服厚,恐怕她瘦弱的肩膀早就被獠牙刺穿了。
“需要幫忙嗎?”
“不用。”開什么玩笑,雖然她的靈魂是狼,但也是一只有思想有羞恥心的靈狼。
還好傷口在左邊,上藥的速度是慢了些,不過她一個人也能完成。
就在專心致志處理傷口時,低低的聲音從巖石后傳過來。
“我承認你對我的指責,如你所說,我是一個背叛師門、傷害同宗、不值得被原諒的混蛋。”
時無一頓了頓,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安靜聆聽。
“盡管如此,我從未想過傷害林悅瑩……”他自嘲一笑,“如今說這些是否晚了點?其實,我一開始便知他們的目標是林悅瑩,在所有事情發(fā)生前,我曾有機會阻止,可我卻沒有,是不是讓人很失望?”
從他的語氣里可以聽出很多復雜的情緒,低落,掙扎,痛苦,時無一很難將這個聲音與平日意氣風發(fā)的少年聯(lián)系起來。
“你說的對,我的確活在執(zhí)念里,我也厭惡自己。”他像是突然爆發(fā)一樣,時無一感覺背后的巖石一震,是拳頭落在上面的聲音,“活成如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甚至連你這個假巫鬼都比不上!”
假巫鬼?她心一跳,驚訝問道:“你,你聽到了?”
“你們有想隱藏嗎?各各都講那么大聲。”
“……”她啞口無言。
霽影長長嘆出一口氣,平復了會兒,“我總算明白為什么你總是會那么怕我了……關(guān)于我的身份,你應該有所察覺了吧?”
她猶豫片刻,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殷山齊家,對于靈獸而言,相當于巫族口中的“鬼王幸萃”。
傳聞中,齊家是木巫分流出來的旁系,其族人將巫術(shù)與機關(guān)靈器結(jié)合,開創(chuàng)了機關(guān)巫術(shù),專門用來狩獵靈獸,靠販賣靈獸制品和低階靈器來牟利,也是最早打開巫族與人類交易市場的先驅(qū)。
齊家可以稱得上是最早離開族地、自立門戶的新巫,為后面新巫融入大陸打下了夯實基礎。不過最終由于過度狩獵,齊家引來靈獸的報復,遭到了靈獸聯(lián)合反擊,幾乎面臨滅族之災,短短七年,便經(jīng)歷了由盛轉(zhuǎn)衰。
突然某日,齊家就像一夜之間在大陸上消失了一樣,毫無音訊。
現(xiàn)在她算明白了,原來只是改名換姓。
在她還是靈狼的時候,很幸運沒有落入齊家人手中,但身邊不斷有靈獸被抓,最緊張的時候幾乎夜夜無眠,只要聞到一點齊家人的氣味,就會瘋了一樣逃跑,這種逃跑漸漸發(fā)展成為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靈獸的本能反應。
霽影又嘆了口氣,望著木屋的方向,道:“藥上完了嗎?”
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時無一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回了句“馬上”。
待她處理完傷口,從巖石后走出來,霽影領著她來到木屋前,推門而入。
時無一忽然忐忑起來,這個屋內(nèi)傳來的氣味她很熟悉,在還是靈狼的時候,這個氣味代表著“死亡”。
“要是真這么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似乎看出了她的抵觸,霽影深深望了眼床的方向。
“原本以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靈獸的身體,就能順利接觸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纖細,是一雙屬于少女的手。
深深呼吸,她閉起眼,跨步進屋,走進了那個由曾經(jīng)讓她恐懼顫抖的氣味所包裹的木屋。
慢慢睜開眼,正好對上霽影頗為驚訝的眼眸,他抿了抿唇,神色復雜。
走進來了。
不知為何她內(nèi)心莫名有些激動,原來跨過心里的坎,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
如同受到什么鼓勵,時無一迫不及待地向床邊靠近。
床上躺著一名女子,她安安靜靜,呼吸均勻,像睡著了一樣,她的下巴尖尖的,雙眉修長,一看便知是極有個性的女子,從左邊眉骨開始到右耳垂有三條并排的爪痕。
時無一向霽影投去詢問的目光,霽影看著女子的臉,輕聲開口。
“她是我的母親,齊家的家主。”
時無一詫異地瞪大了眼。
齊家自打離開木巫后,就只有過一任家主,難道那個帶領齊家創(chuàng)造機關(guān)巫術(shù)、打開巫族對外交易市場的第一人、傳聞中極具手段和魄力的殷山齊家家主……就是眼前這個女子嗎?
“她……為何會昏睡不起?”
霽影無奈笑了笑,輕輕搖頭,娓娓道來,“靈獸襲擊本家的那年我三歲,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被鎖在了后院柴房。等外面漸漸沒了聲,柴房門才打開,姨母把我抱出來,外面滿地都是血,還有被咬的不成樣子的肢體。”
“那也是你們自找的。”時無一忍不住插了句嘴。
霽影看了她一眼,沒有反駁,繼續(xù)道:“姨母和我在家門前找到了滿身是血的母親,當時她受了很嚴重的傷,我們費了好大功夫才救活她,可是直到她身上的傷口都完全痊愈了,卻一直昏迷不醒。”
“后來齊家改姓分家,姨母把我和母親帶到空峰山,然后就消失了。當時老族主還在,他沒有計較齊家的背叛,允許我留在萬木山莊,魯長老收養(yǎng)了我。”
時無一蹙眉道:“既然如此,你現(xiàn)在為何又背叛巫族?”
“我沒有背叛巫族。”
“和那群人合作,無疑是背叛。”她毫不客氣,直視過去,“那群人就是沖著巫族的,你這么敏銳,不可能毫無察覺。”
霽影微微垂著頭,手指在空中一劃,半空中居然出現(xiàn)一道肉眼可見的縫隙,他從縫隙里面掏出一個瓶子。
時無一還沒從上一個震驚中反應過來,就又被這個不起眼的瓶子嚇到了,她一把奪過,打開蓋子聞了聞,不可置信地道:“鬼血毒?你為什么會有這個!”
“這便是我的目的。”霽影神色平靜,“無論是與你合作,還是和那群人合作,我只有這一個目的。”
她思緒飛轉(zhuǎn),警惕地退后了兩步,“難道你在與我合作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鬼血毒了?”
霽影皺了皺眉,“不是你先拿鬼血毒引誘我的嗎?別想把鍋都甩給我。”
她微微一怔,回想了下,好像是這么回事……
“可是,你為何想要鬼血毒?”
他走到床邊,注視著床上女子的臉龐,低聲道:“這些年我試了很多方法讓母親醒來,可是都沒有效果。從你那里得知鬼血毒之后,我回去查了資料,關(guān)于鬼血毒相關(guān)的我什么也沒查到,不過卻找到了另一種傳聞中的無名之毒,它可以讓長眠不醒的人蘇醒,而且這種毒的描述和鬼血毒非常像。”
她猶豫著問道:“你莫不是……想以毒攻毒?”
霽影頓了頓,沉重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