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屋里無所事事,心里有些慌亂,竺衣打算育蠱分分神。左柸小眠個把時辰,醒來時天色見黑,他派人叫來了墳山。
墳山提著他破舊的醫箱過來,嘴里直嚷嚷:“那寨子里成日哭哭啼啼的丫頭剛治個大概,這又要我來治寨子外的。”他走近竺衣,見她氣色紅潤,撇嘴搖了搖頭,嘴上說著不相干的話,“他老子都留不住我,他倒把我使喚的……”
竺衣聽他這明顯的是在說左柸,訕笑著不知該怎么搭話。墳山顧自拉過她的小木桌拖至床邊,將醫箱放上去,對她道:“來吧,老夫給你看看,這番愁人的。”
瞧他這架勢,竺衣反應片刻才知道這是要治她失眠之癥,她猶豫地躺上床去,卻道:“恐怕沒用,我從前找醫婆治過,差點沒把我治瘋。”
聽她明著質疑自己,墳山當即一甩頭,頭上銅錢“咚”的一聲砸在后腦勺,“老夫這就走!”
“哎……”
“叔父……”
竺衣和左柸同時出聲,墳山瞪了竺衣一眼,“竟拿不入流的醫婆跟我比,委實侮辱老夫醫技。”
竺衣立即討好著認錯,拉過他吹噓一番,乖乖躺回床上,讓他瞧看。墳山趁機要了兩只蠱,她也痛快答應了。
見她如此配合,語聲朗朗,帶著朝氣,與夜間那個抱膝發呆的人出入甚大。左柸的心也跟著明朗起來。
墳山為竺衣針灸。他的手法熟稔,毫針刺入輕且快,并無痛覺可言。神門穴針入半寸,三陰/穴、百會穴各刺入一寸,輕輕捻轉間,竺衣闔上了眼,“我看看我等會兒能否睡著,若睡不著那蠱可就不給了。”她笑言。
墳山輕嗤一聲,“針在老夫手里,你還敢威脅我?”
她嘿嘿一笑,閉著眼不再說話。
仇水過來時看到此情景,恭敬地抱拳向老大夫行了禮。再看看一旁的左柸,他道:“我們有必要談談。”
這兩人出去后,屋內只有烤著銀針的墳山和正努力入睡的竺衣了。墳山盯著手中的銀針,幽幽嘆氣:“你這身子,差得很呦……”
竺衣未睜眼,眼睫微動,須臾,竟然笑了,“我都要睡著了,被您吵醒。”
“哼,”墳山捻了捻艾草葉,“你倒是能睡著才好。”
“……”
另一邊,左柸帶仇水進了自己房中。
左柸請他入座,仇水固執站著,開門見山,道:“寨主說你花了不少金子,就為了我和阿娘能搬出來。”他說這話時,語氣聽不出絲毫感激。
左柸執起茶盞,抿了一口蠱藥,道:“你逝親墳址他也動不得。”蠱藥清苦,他喝著如沒事人一般。
“我不想知道你為何做這些,我也不會為了跟你過不去而拒絕出寨,你更別妄想我會因此對你有所改觀。”仇水站得筆直,他看著那杯中的蟬汰蠱藥,語氣里的不滿頗明顯,“你做的這一切,在我們看來沒有意義。縱然是現在斷她藥,甚至你喝著提神的蠱藥陪她熬著,也都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意義么?”左柸放下茶盞,襯著瑩瑩燭火,那唇角掠起一抹涼笑,“左某迷失意義,一年有余。今拾之,又豈是仇公子說沒有便沒有的?”
仇水面上慍色漸起,“你來西離是因為知道竹子還活著?”
“否,我來西離本是為了祭奠她。進古寨才是因為知道了她還活著。”
“你覺得對不住她?”
“是,我欠她,”星眸中映著閃爍的燭火,卻刻意不投射出驚人的目光,“也是欠我自己,更是欠了我們。“
聽他這樣說,仇水呵呵冷笑,語氣不屑,“你可憐她現在的處境,想做世人口中的好先生,才要自以為是的彌補她。那你可知她又是如何想你的?你何來資格說得起‘我們’二字?”
“我尚且不知她如何想我,”左柸坦然以對,“但左某不會聽取仇公子口中的描述。她如何看我,我自行感知,不必他人揣測。”
他想過,或許她心死時只求著一別兩寬,借一場大火與他假象“陰陽相隔”,使他無法追究什么。但他終是情念意動。他在夢中一遍遍看著廊下模糊的身影,喚之不應,求而不得,只待復明時迫切地想要看看她,哪怕只是一處冰冷的荒墳也好。
仇水頓了頓,道:“如果你早前就能這樣在意她,何至于此!”他狠狠吐出一口氣,“你不如直接說個明白,做這些表面功夫圖什么,圖你樂善好施的好名聲?還是圖自己心安理得?”
左柸知道仇水總要萬般提防他的,雖無奈,卻也無可非議。星眸瀲滟,他目無焦點,低聲笑開,“圖她馀生,圖我馀生,圖圓滿這份陰差陽錯的苦情。”他如是說。
竺衣的小屋與左柸的挨著,固然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么,但依稀間聽得出二人談話并不心平氣和。竺衣暈暈乎乎躺著,任墳山為她換針。墳山知道她沒睡著,好奇地發問:“這兩個年輕人有這么深的淵源?”
竺衣沒搭理他。
鄰屋的二人已然沒有什么好說的,仇水走至門口時問了一句:“你們何時離開?”
“不知歸期。”左柸和氣回道。
仇水握了握拳頭,未再多言,轉身離開。
天色已晚,竺衣叫仇水回古寨照看阿娘。左柸進來時,他前腳剛走。
因床上之人安靜躺著,左柸便以為她有了睡意,卻不想她聽聞動靜立即睜了眼,清透地眨了眨。
針灸結束,墳山收拾了醫箱回屋休息。左柸跟上前問今日效果,墳山少有的嚴肅,他說:“這個竺丫頭,比寨子里那個嚴重得多啊。”左柸停住,墳山也跟著停住,繼續道:“你看她熬成這樣,臉色還不至于變差,但正常人可不能這么久不睡覺還精神頭十足。”
左柸簡要提了眠殺蠱藥一事,墳山聽后直搖頭,“侵入腦顱強行催眠,這不是在給自己下毒嗎?說他們西離密蠱邪,當真不是鬧著玩的。”
左柸面色黯淡,“所以還請叔父盡心醫治,晚輩不能讓她有性命之憂。”言罷朝墳山恭敬施了一禮。
墳山拍了拍他的肩,“老夫盡力。”說完這話提著醫箱走了。左柸在夜間站了片刻,聽見竺衣屋內響動,這便回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