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原不聲不響離開遙案莊的那年三月，仇水回了瑾園。

　　竺衣纏著他細(xì)問阿娘的情況，又說了他不在的那段時日發(fā)生的趣事。仇水見她和初臨安然無恙，也算老實，一直提著的心落了地。他給兄妹倆帶了兩身阿娘新做的西離裙衫，又將西離帶來的物產(chǎn)分了。

　　兩兄妹各自炫耀自己的新衣裳，對物產(chǎn)沒多新奇。倒是文希拿著一支西離玉鐲歡喜得不得了，仇水見她面色微紅，靜靜多看了幾眼。

　　初春時的千城天氣時好時壞，連日冷雨過后，總算一日日轉(zhuǎn)暖。竺衣一邊留心著遙案莊中的左柸何時前往東海，一邊拉著三個伙伴在城里或閑逛或賣蠱藥。

　　三月末的一天，文希拉著仇水帶她去城外騎馬，竺衣和初臨去街上看雜耍。下午，初臨帶竺衣去酒館喝了點(diǎn)酒，直到微醺二人方要?dú)w園。竺衣半路貪嘴，又繞了遠(yuǎn)路買了些吃食，這才心滿意足地往回趕。

　　偏巧，途徑一條陌生的街巷，碰見了縮在墻角殘喘的夏叢。

　　當(dāng)時的夏叢身染重疾，渾身臟亂不堪。竺衣鮮少見到難民，頗不是滋味地多看了她一眼。夏叢身上穿著一身西離裙衫，這令竺衣頓住了腳步。

　　她會一點(diǎn)皙族話，少許猶豫后，便上前去試著對夏叢說了一句。奄奄一息的夏叢聞聲，還未抬起眼皮，渾濁的淚水已涌了出來。竺衣見之，心里說不上的難受，她不嫌臟地伸手為對方抹了眼淚，喊初臨幫忙救人。

　　雖然初臨有些排斥身上異味明顯的夏叢，但迫于竺衣的淫威，還是無奈地將人背回了瑾園。仇水和文希回得早，這邊三人進(jìn)園時，文希正在廊下看仇水耍劍。不解風(fēng)情的竺衣也沒個眼色，大聲喊文希幫忙備清水。

　　文希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仇水也收了劍，向她一笑示意。當(dāng)時清雅男子的溫柔一瞥，令文希只覺得心跳如鼓，急忙不甚自然地起了身。

　　竺衣終于注意到這二人間涌動著令人莫名心動的情愫。她一笑，按住了要去忙碌的文希，自己燒水去了。仇水見她忙里忙外，也無心問夏叢底細(xì)，倒是初臨不住地在一旁聞自己的衣袖，直說他要搓洗去臭。仇水涼涼看了他一眼，他不情不愿地閉了嘴。

　　洗凈后的夏叢體力不支，倒床昏睡不起。

　　瑾園畢竟是左柸的地方，竺衣無權(quán)收納外人，一早進(jìn)了遙案莊親自向左柸稟告，左柸見她難受得無法自拔，表示同意的同時還安慰了她幾句。

　　短短幾日，竺衣出了近三十兩銀子為她請了大夫來看，又詢了醫(yī)囑，在不與藥物相克的情況下，為她植蠱養(yǎng)神。

　　幾人的悉心照料，使得夏叢氣色好了些許，雖說下床稍顯吃力，但總算能小坐半日與人說說話。

　　身世凄苦的夏叢是被人從西離買來的漢人奴隸，在江南鄔瑜小城一大戶人家做苦役。因身邊稍有點(diǎn)姿色的奴隸總會供主人消遣玩樂，被厭倦后棄之如敝履，落得慘死的下場，因此樣貌尚算清秀的夏叢就扮丑，逢人便歪頭歪嘴，再加上她處處挑最臟的活來干，終日渾身污垢，以此躲過了被主人玩弄的厄運(yùn)。

　　夏叢被買來時遭過毒打，腦顱受了重?fù)簦嗽S多事。她隱約記得家在西離原谷，具體在原谷何處，屬實記不起。她將隨身行囊中的皙族裙衫藏好，苦役過后的夜里冥神回想關(guān)乎身世的蛛絲馬跡。

　　不久前，那大戶人家不知如何得罪了鄔瑜小城的權(quán)貴，一夜之間血洗遍地，慘遭滅門。夏叢趁亂倒在尸堆里逃過一劫，待人走后從大火里找回衣物跑了出來。她不敢繼續(xù)留在鄔瑜，靠著一路乞討輾轉(zhuǎn)到了千城。

　　身子羸弱，且沿途風(fēng)餐露宿，還未到千城，人就徹底病倒了。偏巧千城幾日陰雨連綿，寒風(fēng)凍骨，重病纏身的她幾乎死在街巷。便是在出現(xiàn)幻覺時，碰到了竺衣和初臨。

　　她的遭遇過于凄慘，竺衣聽了眼淚直落。

　　因她這一來，幾乎用光了竺衣所有的積蓄，從未被人如此厚待過的人感動得不知該做些什么。勉強(qiáng)能下地走動時，她就要去做活報答。竺衣要她安心休養(yǎng)，又托幾人盯著她，免得她折騰自己身子。

　　且說左柸那邊還沒有要動身的意思，竺衣就認(rèn)真育蠱、治夏叢。文希常幫忙照應(yīng)夏叢，三個女孩子十分處得來。竺衣將自己的西離衣物拿了兩身給夏叢，承諾待她想起自己家在何處時，一定送她回家。

　　初臨更喜歡往外跑了，通常一跑就是一天不見人影。竺衣對他越來越不放心，冥冥中，總覺得他會突然不辭而別。

　　仇水和文希二人的心意漸漸明了，竺衣確認(rèn)后驚喜不已。文希見她調(diào)笑自己，臉色緋紅，故作嗔怒狀于她。直到有一天這小女子沒頭沒腦地喊了句“嫂嫂”，文希因為羞赧兼之驚慌，原想輕拍她額頭，卻沒控制住力道，打得竺衣有點(diǎn)發(fā)懵。那雙杏眼里泛起水光，嘴角不住地下撇，看得文希懊惱又心疼。

　　四月時節(jié)，那素愛花間蠱的張益紳尋上了門。竺衣避之不見，托初臨拿了蠱藥賣與他。夏叢當(dāng)時在園中曬暖，被好色的張公子瞧見，硬是要買她回家。

　　夏叢嚇得臉色慘白，初臨實在不愿護(hù)著她，又怕竺衣回頭怪自己，便喊文希去叫竺衣。

　　怒氣騰騰的竺衣沖過來就要驅(qū)趕張大公子，偏偏對方自詡帥氣地一吹頭發(fā)，那惡臭之氣熏得她立即退開了。想到張益紳前月才買了那么多花間蠱，不該這么快找來，竺衣壓著怒火問他所求何事。

　　張益紳本想戲耍她一番，但還未見著她人，就臨時起意，將歹心放到了病弱的夏叢身上。

　　新育的花間蠱才算出罐，竺衣全數(shù)取了，以翻倍的高價賣給張益紳。話說這張公子先前所買的蠱藥多半已分給身邊的紈绔子弟了，手中確實所剩無幾，是以也不計較價格高低，痛快買了下來。

　　然而買了竺衣的蠱藥，看她盯著自己的目光依舊恨不得噴火一般，張益紳老大不樂意。他染指不成，砸金照顧她生意還是不能博佳人一笑，心中很不痛快。

　　竺衣下了逐客令，扯出左柸來施威。對方自知斗不過那遙案莊的少主人，自討沒趣地走了。

　　夏叢松了口氣，堪堪吐出一口血來。許是奴隸的生活過得太久，她已經(jīng)將自己等同于一件貨物，生怕與她毫無干系的竺衣當(dāng)真為了錢而賣了自己。

　　竺衣自那以后也不怎么愛玩了，專心育蠱賣藥，調(diào)理夏叢。